風啟二十八年九月初一鴻煊山及煊臺
新學子頭兩年不入學門,均住及煊臺。
及煊臺有煊學最大最多的木石建筑,形成了的一座群山環(huán)抱的山莊。十幾個院子倚山或傍水,錯落有致地半隱于草木山石之間。中心一花崗巖空場上,高大的合歡樹下矗立著著名的大煊堂。大煊堂是各門師引講學的地方,每月六門輪流大宣,一門五次。大煊堂南側(cè)四季青的草坪上被紫荊樹分隔出大小不一的技場和馬道。北側(cè)藍羊茅草地上是著名的無涯塔,隱在千年銀杏樹下。無涯塔有七層,閣樓狀,是及煊臺最高的建筑,據(jù)說也是天下藏書最多的地方,類目齊全,種類繁多,天文地理無所不包。
崔賜玥從住進及煊臺就被無涯塔迷了眼,恨不得住在里面。但看閑書不是最重要的事兒,兩門師引的任務才是要命。洛師引的要求不難理解,就是要她盡快學會玄陣基要,所以續(xù)扣山門給的書看完后,洛師引開始接連不斷地給崔賜玥指定書與圖看。但炫師引的交待就不在好理解了。不僅是全門宣,他要崔賜玥聽全部學門的大宣,還要求在一年內(nèi)教會孟潯堇讀書寫字。崔賜玥忙了起來,新奇的人與事觸動了她的好奇心與求知欲,占據(jù)了她的心神。她打心里是喜歡忙碌帶來的充實感,喜歡煊學的。
所有的美好都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煊學女子從來都少,此次算多的,也只有三位。離大宣堂最近的流華院是及煊臺唯一的女院。整個流華院有兩大兩小四個獨院。都知道煊學不講身份的,但不知是不是碰巧了,身為風啟宰相嫡長女的白悅音,和身為大治將軍府嫡女的貝靈,都住在流華院較大的正院里。好在無論大小,流華院都有飛閣流丹之美,崔賜玥對此倒是沒有什么感覺,反倒十分喜歡。
扣山門的結(jié)果公布后,入山學子的名字很快就天下皆知。所有人的背景,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學子們都調(diào)好了交往的“正?!背叨取?p> 雖然同國學子會更親切一些,但對崔賜玥來說卻是個例外。白悅音徹底恢復了初見時的疏離,寧以轔根本當她不存在。唯一不同的是阮啟宸,對自己一直極友善。貝靈就更別提了,好在洛明灝一直沒出現(xiàn),所以她對崔賜玥的敵意,尚保持在不戰(zhàn)狀態(tài)。崔賜玥非常準確的捕捉到流華院內(nèi)另外二人對自己的不屑,心中自然不舒服的。好在流華院內(nèi)各院獨立,除了進出間影響氣氛的小心思和臉色,倒也相安無事。
盛元與大治的學子們似乎更友善,但也只是點頭之禮。不過若是崔賜玥身邊有了孟潯堇,不光孟潯堇,自己也捎帶著被當成了空氣。崔賜玥沒幾日便體會到了人生而不同。不知道是不是煊學的起點太高,反正自已恰好是這兒的低點。好在崔賜玥并沒有太多時間琢磨別人,入山的日子算過的不錯。但這種平靜在第三個月的玄門大宣時發(fā)生了變化。
玄門極其熱門,大宣次次滿員。想到這個月大宣的是洛鶴莂,所以崔賜玥特意提前了一會兒,尋了個靠前的座位。果然,所有的學子都早到了。
洛師引出現(xiàn)在門口,不想后面居然跟著幾月未見的洛明灝。洛明灝幫師引安排好后所用物事后,直接走到崔賜玥前面,壞壞一笑,然后一撩長袍,在旁邊坐了下來。一雙長腿交疊伸向前,姿態(tài)愜意風流。坐在后面的貝靈,一雙眼巴巴膠在他身上,再看不到旁人。
洛鶴莂將案幾上的幾樣物事中撿出幾樣放在前面,又將兩幅圖釘在木板上,一幅是布陣圖,一幅是卜相圖,簡簡單單道:“前兩個月,已經(jīng)講了陣術則和玄物錄,現(xiàn)在就將這幾樣玄物布在卜相圖里,讓戍陣贏面加大?!闭f完居然背著手徑自走了。
堂內(nèi)眾人有些傻眼。本想?聽洛師引的妙言解術,敢情這師引是個行動派,讓做不說的。
崔賜玥不禁失笑,自己的兩位大師引風格迥異,但在這方面倒是一致,只引不教。全門宣時,炫師引都是親臨,面對著空空如也的宣堂,神色如常。讓崔賜玥實在相信,若是沒有自已和孟潯堇,炫師引也會在這兒嚴肅喝茶。
有兩個學生,他還是喝茶,不過喝茶前會安排崔賜玥給孟潯堇讀書。第一回讀《天觀》,第二回讀《人論》。一讀就三天,第四天終于有變化了,讓兩人將內(nèi)容總結(jié)一下,再評論一下。
第一次兩人讀的什么別說理解了,連記都沒記住,自然什么也論不出來。炫師引大發(fā)雷霆,聲色俱厲的將兩人罵了一頓。第二次崔賜玥學乖了,宣堂讀書時拼命記住,然后馬上跑到無涯塔查書,晚上再冥思苦想,終于憋出點想法來。果然有進步,只被罵了句蠢。
每次全門宣都讓崔賜玥覺的自已忙掉一身皮。全門宣一結(jié)束就大松一口氣,要不是考慮姿態(tài)不好,一定當即癱在宣堂內(nèi)。好在還有個伴,炫師引一走,崔賜玥可以對孟潯堇哀聲嘆氣一番,就釋懷了。
崔賜玥想到這兒,不禁琢磨要是陣布的不對,洛師引會不會象炫師引一樣罵人?這要罵的話可有一屋子人呢!崔賜玥暗暗發(fā)笑。
洛明灝探頭過來問:“你笑什么?”
好久不見,崔賜玥早忘了要保持冷淡,“洛師引大宣都這樣嗎?”
“差不多。他覺的有玄門之才的壓根不用教,沒才的教也教不會。不過,這次的題目比爺來那年難。沒辦法,誰讓今年有花珞和寧以轔呢,尤其是花珞,估計生都是生在陣法里了。這一屋子人,估計侄兒師博也只當那倆人存在吧?!甭迕鳛?。
崔賜玥聞言心中不安,實在緊張自已萬一是那“沒才教也教不會的”怎么辦?畢竟玄感也不是萬能的。
洛明灝看了看崔賜玥,安慰道:“你會比他們強。陣術玄規(guī)早晚可以學會,但你那玄感卻是學不會的?!甭迕鳛@話倒是真心實意。
崔賜玥心情好了幾分,本來想起來要畫界線的志氣,又被這話喪了志。一雙水眸蕩起笑紋,整個人柔和了許多,連帶著洛明灝也心情愉悅。
貝靈的好心情則不翼而飛。她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微笑低語的兩人,警鈴大作。心道若不是崔賜玥小全引的位子,灝哥哥根本不會同她有交集。有交集也就罷了,讓她不安的是,這個崔賜玥身上有種說不清的東西,有些與眾不同。若他不是玄門全引,灝哥哥是不是就不用理她了?貝靈這么想著,轉(zhuǎn)頭看向花珞,暗暗思量起來。
一些學生見洛鶴莂走了也起身離開了,只余幾人真正在研究那兩張圖。孟潯菫是崔賜玥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所以縮在屋角坐著。其實對于剛剛認了兩個月的字的他來說,大宣堂內(nèi)所講的內(nèi)容根本就是云里霧里。
洛明灝同崔賜玥說了會兒話,就要出門。貝靈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見狀就直接起身追了出去。崔賜玥將圖上的細節(jié)牢牢記住時,案幾上的香已燃盡。大宣堂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
孟潯堇見人走光了,就來到崔賜玥面前,小心道:“崔小姐,今天下午還寫字嗎?”
崔賜玥道:“哦,待這幾日玄門宣結(jié)束后吧?!?p> 孟潯堇應了,卻不離開。
崔賜玥抬眼看了他一眼,居然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在一群顯貴中,他明顯比自己更像異類,不知該如何自處,似乎因著炫師引的安排,自己成了唯一可以接近的人。而自己卻因為孟潯菫的關系,本不高的身份又低了一層,多少有些矛盾糾結(jié)。
她想了想道:“孟潯堇,其實你除了全門宣外,再選一門你喜歡的或……能聽明白的就可以了?!?p> 孟潯堇臉有些紅,“草民能有這樣的機緣跟公子小姐們聽宣,能聽多少是多少,將來也許可以說與家鄉(xiāng)能用的上的人?!?p> 崔賜玥心一動,不由問道:“你不在意他們……的眼光?”
孟潯堇大著膽子看了崔賜玥一眼,有些不太明白,“在意什么?”
崔賜玥很驚呀,“他們都瞧不起你,”又自嘲道:“當然他們也瞧不上我,我若是你就躲遠些,免得自取其辱?!?p> “這個很重要嗎?”孟潯堇想了想小心道?!霸诩亦l(xiāng),常有人被無故打死。這里的公子小姐們不打人,還有崔小姐不嫌棄我教我認字。已經(jīng)好太多。再說,……若是學了這些東西能讓家里人過些好日子,尊不尊重又……如何?!泵蠞∏炈坪鯖]有說過這么多話,越說聲音越低,后面就沒聲了。
崔賜玥只是奉師命教他認字,其它并不多談,想當然的認為他比自己更難堪,卻未想到他卻感恩戴德,倍加珍惜。崔賜玥有些發(fā)呆,突然發(fā)現(xiàn)自憐著實可笑,別人……的看法又能代表什么呢?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崔賜玥看向孟潯堇,真誠地笑了笑,“那我們就一起聽宣吧?;ハ鄮椭??!?p> 后來崔賜玥回想自已走出落差,學會正視自己,孟潯堇的這句話功不可沒。但其實孟潯堇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在走崔賜玥的路,比自己更晚才學會走選擇自己的路,所以這事也算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