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中午,驚藍的長空沒有云彩,微風(fēng)帶著甜涼吹到兩人身上。禾焰看著走路還有些不穩(wěn)地崔賜玥,搖了搖頭。認識她不是一兩天了,她看著溫婉,其實極有主意,尤其這種事兒,攔不住的,這一點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仔細想來,孟潯堇對她也是如此。也許這就是自己被他們兩個吸引的原因吧。若有一日自己受了傷,她也會為自己著急嗎?禾焰這樣想著,心一跳,他想起了大哥的話:“你看上玄門那個小全引了?!焙萄媾ゎ^看去,崔賜玥穿件橙色薄紗掐腰小衫,墨綠色錦邊長裙,看起來明亮動人。
匠肆門口,九娘正往外走,腦袋上綁著紗布,看起來頭大了一圈??吹酱拶n玥,摸著心口心悸道:“玄門那個……,”看到禾焰后突然住了口,摸了摸門上的紗布,扭著腰身站好,“這小哥……,”崔賜玥忙打斷她,“潯堇如何了?”
九娘看著禾焰,笑地一臉春意,“沒事……哦,他醒了,在發(fā)燒找別扭呢?!?p> 崔賜玥一把拉過正挑眉的禾焰進了屋,九娘的一臉春意沒了地方表現(xiàn),只好嘟囔著什么好看的男子都不中用之類的走了。
到了外間,禾焰停住,似笑非笑地看她:“他身上都是燙傷,涂了藥晾著,你確定要進去?”
崔賜玥停住,突然真實的意識到他們真的都長大了。禾焰看了看她,“你在這兒說話也不礙事的?!痹捯粑绰洌镩g傳來孟潯堇驚慌地聲音,“你怎么來了,別進來!”禾焰抬腳進去,里面的孟潯堇似乎松了口氣,卻又擂床大叫道:“你在外面,再別讓姖九娘進我屋子!”
崔賜玥放心了,又有些好笑,“看你這能叫能嚷的,我真是白擔(dān)心了。”
孟潯堇沒應(yīng)她,里屋里傳來禾焰溫和的詢問聲。待禾焰出來后,孟潯堇的聲音也跟到了,“你快回吧。今日炫師引來看我,說起你來,他說你玄門怕是要鬧起來了。這時候你來看我干什么,我皮糙肉厚,不礙事的?!?p> “我早就說過不要再做這種事,一條命總比一條腿重要,你怎么這么笨?”崔賜玥的聲音發(fā)悶。
“你算的不對,人命不一定比腿貴!我家鄉(xiāng)常常死人,冬天死的更多。若不是能來煊學(xué),若不是師引和你,我和我家人可能已經(jīng)死了。我要是死了,你還會幫我養(yǎng)家人,怎么算都合算。哎喲,禾大哥,能不能輕點……”崔賜玥震動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崔賜玥一腔感動的探望,不光人沒現(xiàn)到人,還被嫌棄否定了一番。兩人出了惜諳鎮(zhèn),禾焰道:“現(xiàn)在放心了,快回去吧,估計洛全引正在上上央吹胡子瞪眼睛。這么長時間,那些人只怕是也做好了準備,……你怎么想的?”
崔賜玥沒說話,腦子里都是剛才被炫渡安叫到是非閣后,大師引的話:“崔賜玥,我全門全引弟子規(guī)是什么!”
“不可殺人,不可說謊?!?p> “記住違規(guī)的后果,你去吧?!?p> 禾焰見崔賜玥沒說話,覺的她一定是在擔(dān)憂,于是勸慰道:“全引看著風(fēng)光,背后卻是無數(shù)的暗箭,若是擋不了,只能是吃苦受疼,別太執(zhí)拗了?!痹诤萄婵磥?,崔賜玥就是個擋槍的借口,早撤早好。但也知道已經(jīng)擁有的,誰都不舍放棄。
崔賜玥輕輕道:“禾焰哥哥,在這煊學(xué)好幾年了,我曾經(jīng)自憐過,后來學(xué)會了在被看不起的環(huán)境里專心看專心聽自己的心。但我總是生活在這個環(huán)境中,仍舊需要些東西肯定自己,做個自信自強的人,玄門全引之位就是這樣的東西?!€有,別人怎么說是一回事,但我不想辜負洛師引的信任和愛護,即便這種信任和愛護可能并不純粹,但于我也是彌足珍貴?!?p> 禾焰有些震動地望著這個初成少女,半晌道:“我能幫上什么忙嗎?”
崔賜玥笑道:“禾焰哥哥已經(jīng)幫了很大的忙了。除了前幾日幫的忙,光說我和孟潯堇欠禾尊人的診金都足有一大筆了。這樣的恩情我都擔(dān)心沒法還。”
禾焰咽下了就要沖口而出的一句話,掩下神情故意道:“那倒是,不過全門的飯好吃,就算彌補了些損失?!?p> 崔賜玥大病初愈,禾焰又屈尊上門給孟潯堇冶傷,今日的典師引將感激之情賣力的融入到招待兩人的菜肴上了,擺了五個精工美味之外,還有一盆最大也是最粗放的醬豬蹄準確的擺在崔賜玥面前,擋住了崔賜玥的半個小臉。
要知道富貴人家是不吃豬腳的,但禾焰看著用全付精神如臨大敵般對付豬蹄的崔賜玥,居然也向豬蹄伸出手去。崔賜玥看到禾焰在吃豬腳頓時與這哥哥徹底沒了距離,伸出大拇指:“禾焰哥哥有眼光!我?guī)煾缢酪膊怀?,還不讓我吃。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豬蹄知已了!咱們誰也不告訴。”禾焰被豬蹄知己四個字狠雷了一下。崔賜玥聽禾焰說飯好吃也想到了豬蹄知已,兩人都笑了。
崔賜玥提了提精神,“禾焰哥哥,你回醫(yī)門吧,別為我擔(dān)心。要是我被驅(qū)離玄門,我可以給典叔打下手,還可以混吃混喝?!?p> 禾焰笑了:“那你還是來醫(yī)門給我打下手吧,你那鼻子在醫(yī)門可是有用,正好抵欠我的診金了。”
“這個給你?!贝拶n玥邊笑著邊從袖口掏出一個雕花小木盒給禾焰。打開一看,里面整齊排列著兩列大小各異的白色骨針。“你提過的鶴骨針,不知道做的對不對,上一排是實心,下一排是空心的。孟潯堇月前做好了,一直放在我屋里,這會子正好給你。”
禾焰接過那小木盒仔細查看一番后,驚詫不已,終于道:“我大哥為這個頭疼好長時間了,孟潯堇居然有如此精妙手藝,倒是我小瞧他了?!?p> 崔賜玥笑了。
兩人分手,崔賜玥回到上上央,見洛明灝正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一臉不虞。見了崔賜玥,洛明灝本想忍一下,但還是沒忍住,“崔賜玥,我同大師引一直在為你計較,你腿一好,就跑了個無影無蹤。算了……”洛明灝直接道:“這樣,你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后日上央谷語廳全門議事,不能再拖了。爺同大師引的意思很清楚,你絕不可承認觸了陣,絕不可承認啟動了萬相大殺。只要咬死了,其它的我來處理?!?p> 崔賜玥卻沒有說話。
洛明灝見狀,目光凝重起來,“怎么?你不會是又要犯傻吧?”洛明灝的聲音開始有種警告的意思,“你最好別做傻事,否則爺和大師引都護不了你。你這一年年的不能光長個,不長心?!?p> 崔賜玥心道這貨總是以打擊自己為樂,于是隨口反擊道:“你作為是牡丹花般的男子嘛!倒是長心,但根本不會有腦子嘛。”
“崔賜玥!”洛明灝怒吼,后悔沒把那個九娘撕了。
崔賜玥一溜煙跑去見洛鶴莂。莂居一閣內(nèi),崔賜玥坐在洛鶴莂身邊,有些猶豫地開口道:“大師引,后日的議事,……簡單的路心難安,心安的路很艱難?!?p> 洛鶴莂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這個心愛的小全引,“你想用心安的方式應(yīng)付?”
崔賜玥點了點頭。
“……否是輸了呢?”
崔賜玥默了一默,“我會想您的?!?p> 洛鶴莂又沉默了,開口時聲音有些沉重,“孩子,其實人人都知道對錯,但少有人能承擔(dān)用正確的方法做正確事情的后果,我也不愿。”
“我想試一試。”崔賜玥的聲音很小,但很堅決。
……
同一時間,漠峰若隱閣的環(huán)桑樹下,路原楓在翻著剛送來的花箋。一個錦鍛華服的女子緩緩走了進來。路原楓抬起頭看她走近,星目閃動。
白悅音蓮步輕移,優(yōu)美莊重又儀態(tài)萬方的行禮道:“父親聽說公子重傷,特送來榕靈散,也讓小女子也代父親大人探望公子?!痹挳?,一雙妙目含春的望向路原楓。
路原楓抿唇一笑,道:“有勞白大人掛念,白大人有心了?!?p> “公子的傷不知恢復(fù)的怎樣了?小女子所學(xué)有舒緩心脈的音律,愿為公子撫琴療傷?!卑讗傄粜奶铀伲嫔唪觥?p> “那本公子有耳福了,有勞白全引?!甭吩瓧髂抗庾茻?。
舒緩的琴音裊繞而起,路原楓抿著茶水,隨著這繞梁之音腦海里卻出現(xiàn)了一個橙色的身影,還有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琴音緩緩收尾,路原楓的思想?yún)s定格在萬相大殺中的那個她。
而白悅音望著環(huán)桑樹下的紫服金腰的少年,有些難以相信那魂牽夢繞的瀲滟身影真的在自己面前,甚至觸手可及。那一年的風(fēng)都璟王府初見,就將這少年放到了心里。自己等這一刻已經(jīng)太長時間,從踏入鴻煊山那一刻起,自己就在為與他的相見預(yù)備著。智門大宣,智門宗測,日日希望,日日失望。直到父親的消息傳到,她終于等到了機會。為了這初次相遇,自己排演了無數(shù)遍,希望能給他一個最美好的印象,要毫無瑕疵??此粲兴嫉臉幼?,自己應(yīng)該是驚了他的眼。白悅音對自己的樣貌是極有自信的。
琴音消散,路原楓重新看向面前的女子。綾繡白煙紗,透出錦鍛長裙上的大朵芍藥,襯出她春華秋色的大家之美。白大人的嫡出秋金,藝門大全引,還有這個眼神和姿態(tài)……,路原楓當(dāng)然清楚這意味著什么,白大人的誠意可見是十足了,而且向他索要的也很清楚。路原楓喜歡這種明碼實價的交易。他勉強壓制住腦中橙色的身影和微紅的小臉,對白悅音道意味深長的說:“白全引有人鳳之姿,路某今日一見,實屬三生有幸。路某也感懷于白大人的惦念之情,望白全引代為問候?!?p> 白悅音微笑點頭,又道:“玄門有些奇怪的動作,既然他們讓公子吃了這么大的虧,怎么都該給出說法,小女子會處理好藝門的風(fēng)向,不會給公子添堵。”白悅音是在試探也是在討好。
路原楓微微一笑,“白悅音……果真名不虛傳?!?p> 一陣風(fēng)吹過,幾片黃色的環(huán)桑樹葉飄下,給本該入畫的兩人添了抹蕭瑟之感,徒生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