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玥冷哼了一聲，持劍向風元潞走了過來，她的手心全是冷汗，知道自己并沒有說的那么堅決。但是仇恨的火焰無法熄滅，似乎這樣才能讓自己不被那火燒成灰。倪玥咬牙，再一次將碧水劍抵在風元潞的胸口，一寸，兩寸，碧水劍的劍尖已經(jīng)沒入了風元潞的身子，崔賜玨睜大了眼睛，紫川狠狠握著雙手，而紫沖則閉上了眼睛。
再有一寸就能解脫這剪不斷理不清的糾纏，也了了彼此間的愛恨情仇。倪玥這樣告訴自己?？墒恰舸舻乜粗L元潞胸前殷開的大朵罌粟，再也進不去一分。月光照在這片林中空地上，眾人似乎都沒了魂，一絲聲音也沒有，就像是末日來臨。直到一片泡桐葉子緩緩落在兩人中間，倪玥突然震動了一下，像是被自己的行為嚇到了，突然松了手，碧水劍重重落到了地上。倪玥倒退幾步，呆呆地看著風元潞。
風元潞看著倪玥，唇角微彎，冷清如雪的容顏有種釋然的放松。紫川聽到聲音睜開眼睛，同紫沖一起扶住倒下的風元潞，卻聽到風元潞的低語，“不要驚動旁人，去將阮啟宸找來，給她……，”給她做什么沒說完，風元潞就暈了過去。紫川取出一顆藥放到風元潞的嘴里，又將手放在他后心輸真力，紫沖匆匆離開。
倪玥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這個夜晚如此瘋狂，她千里迢迢趕來殺人，可為什么會成了這個樣子？倪玥的腦子亂了起來，她來時已經(jīng)想好，且一直以為自己是清醒理智的做了選擇。但在看到風元潞時，她才發(fā)現(xiàn)似乎不是。
恨意在封存的時間內(nèi)發(fā)了酵，若說在殺風圣之時還只是冒著泡，那么在見到他那一刻就再也封不住了，如開閘的洪水般傾瀉出來。但是當她想下死手時，腦海中那個叫停的聲音猛的再現(xiàn)，而且叫的更尖利了，那聲音在一片混沌中異常違合的醒目突出，于是她似乎被自己的行為驚醒了。
自己在做什么？這不愛即害，有恨即殺的樣子與他同白悅音又有什么區(qū)別！更何況她幾乎真就要殺了他了！解恨了嗎？放松了嗎？倪玥突然意識到風元潞無論死還是不死，已經(jīng)失去的都再也找不回來，她所向往的一切美好再也不會擁有。
炫渡安的話突然出現(xiàn)在腦海里：“人總會餓，還為了饑餓殺人，但殺了人也不會飽?！蹦菚r的她以為這話說的那些沒有飯吃的饑民，現(xiàn)在覺的不全是?，F(xiàn)在的自己同殺人充饑有什么兩樣？唯一的不同是他們?nèi)钡氖鞘澄铮约喝钡氖菒?。手上這刺目的鮮血不光沒讓自己滿足，反讓自己更加恐懼和無措。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自己應該怎樣活著？還是……根本不應該活著？
倪玥茫然地看著月光如雪的地面，完全失措了，她后退兩步，終于倦著身子抱著頭，無力地依偎在崔賜玨的身邊。崔賜玨溫和憐惜地看著她。
沒有多長時間林中有了動靜。阮啟宸出現(xiàn)在樹林中，他顯然是從被窩里被拽來的，外袍歪歪斜斜地披在身上。當他看到踡成一團的倪玥時，一下子住了腳，臉上是一副被雷劈了的錯愕表情，罩在心上的陰霾似乎被撕開個口子，包裹很久的東西一下子涌了出來，一向冷靜自持的眸子里突然漾出火花，喜悅、疑惑、不安、后悔等等交織在一起，說不出的復雜，最后卻只吐出了這么幾個字，重復了廢話般的事實，“你……還活著？”
倪玥抬眼看了看他，沒有說話。倪玥對阮啟宸本無什么感覺，現(xiàn)在各自陣營明了，自是沒什么好說的。這沒什么溫度的一眼讓阮啟宸呼嘯而出的復雜感覺被壓了回去，他比她更早就清楚彼此是敵人。
紫沖急道：“阮公子，殿下……?！?p> 阮啟宸這才看到躺在地上面如金紙的風元潞。他吃驚地走過去，粗粗查看一番，直接撕了他胸嫁嫁襟，給他處理傷口。紫沖聲音發(fā)顫，“公子，殿下怎樣？”
“傷口太深，幾乎剖了心，好在雖然損傷嚴重，心脈未斷！還能救，只是得吃番苦頭！”
紫沖明顯松了口氣。
阮啟宸壓住心中種種，取針鎮(zhèn)脈，拿藥過穴。在他收拾完后，天邊出現(xiàn)了一縷紅霞。這漫長黑夜中的第一道亮色驚動了倪玥。雖然渾身的絞痛雖然沒有褪去，但不知道是不是適應了，倒覺還能忍受。倪玥看向身邊的崔賜玨，她輕按壓崔賜玨的手腕，又湊過去聽了聽他的心口。倪玥將懷中的東西掏出來找了半天，卻沒有一一樣合用。她想了想，從頭上取下伶心簪，想用來代針灸。不想剛剛取下，卻發(fā)現(xiàn)渾身的絞痛突然加重，似乎在她身上收緊了荊棘，而且從下腹起開始發(fā)涼。
倪玥疼的彎下腰，勉強吸了口氣，直起身子，舉起伶心簪向崔賜玨的百會、承錄、曲鬢、懸鐘和陽陵泉等穴依次刺去。正在運功撞穴的崔賜玨突地全身一震，居然直起了身子，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向倪玥。倪玥也嚇了一跳，她知道這個方法會對經(jīng)絡受阻有用，但未想到會這么有用。她握著伶心簪愣在那里，一頭烏發(fā)批泄下來。
崔賜玨急道：“你怎樣了？”
倪玥已經(jīng)渾身發(fā)涼，說不出話來，無力地搖了搖手中的伶心簪。崔賜玨不知道倪玥是疼的說不出說，但看到她的樣子，只是本能的取過她手中伶心簪，給她挽了個小時候的童花髻，然后將伶心簪斜斜插在發(fā)髻上，口中道：“哥哥只會挽這個，好在玥兒挽什么發(fā)髻都漂亮?！?p> 倪玥沒有聽到崔賜玨的話，因為她正在奇怪伶心簪入發(fā)時，她的疼痛居然輕緩了許多。倪玥正想再撥下來試試，崔賜玨抬手來碰了碰她，擔憂道：“怎么不說話？”
倪玥放下手，輕聲道：“那個言無懼什么人？我突然間就使不出魂力了。哥哥你呢？”
崔賜玨嘆道：“沒想到風圣之居然養(yǎng)了個生煞衛(wèi)，真正的煞衛(wèi)。哥哥剛開始練魂，還無法抵抗煞衛(wèi)。剛才煞氣直接阻斷了我的真力，全身同癱了一樣。你有魂力，應該是還未恢復，要不然不至于如此。不過妹妹的醫(yī)術難得，居然能打通煞氣阻斷的穴位?！?p> 倪玥疑惑地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按著醫(yī)書上寫的方法試了一下。沒想到效果這么好，否則咱們不用等到現(xiàn)在?！?p> 崔賜玨聞言也有些詫異，但現(xiàn)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崔賜玨站起身來，看也不看風元潞幾人，扶起了倪玥。
“崔側妃，請留步，主子還未讓你走。”紫川紫沖從崔賜玨突然坐起來就大大警覺，見兩人一副要走的架勢，紫川馬上跳起站在二人面前。
崔賜玨冷笑，“側妃？我被娉為側妃的妹妹不是已經(jīng)墜崖而亡了嗎？再說，就憑你能留下我們？”
風元潞一直在惡夢中，覺的自己有急事要處理，但無論怎么撕扯怒吼，還是抬不起一根手指，支不動一下眼皮。但崔賜玨的一句話像是激活了他，他在四肢百骸的冷疼中猛醒了過來。
倪玥與崔賜玨警惕地看著他。風元潞抬手看了看自己已經(jīng)包扎好的傷口，苦笑了一下，輕聲道：“倪玥，我讓阮啟宸過來是給你看看的！手下沒弄明白，倒是給我包了起來?！?p> 倪玥她完全不知道風元潞這是弄的哪一出，傷的是她為何要自己就醫(yī)，所以直接沒有接這話，反而道：“你殺了我哥哥又傷了我，我傷了你父皇和你，今日之后，你我兩清！不要再試圖從我身上找什么，你們要的東西我沒有見過，也不知道！”
風元潞輕輕勾了勾唇角，“當我知道你姓串時，我知道不管我解釋或不解釋風都發(fā)生的一切，我們似乎都……完了。但我還是想試一試。今日我留不下你了，其實就是能留下你，我現(xiàn)在可能還是保不住你。所以……給我半年，半年之后我必有能力護你周全，回到我身邊，不管是東西還是人，我都要！”
崔賜玨提劍欲往風元潞那里去，口里道：“同他費什么話，殺了便是?！?p> 倪玥拉住他，“將來如何他說了也不算，何必再計較?！?p> 風元潞這次是真的微笑了，“不管你經(jīng)歷了什么，叫什么名字，無論是傷魂的你，還是全魂的你，你還是萬相大殺中我認識的那個崔賜玥?！币慌园l(fā)呆的阮啟宸聽到傷魂兩字時，渾身一陣，瞳孔微縮。
“可你無論是路原楓還是風元潞，卻與我不是一路人?！?p> 風元潞點頭，“不錯，我生于黑暗，長于黑暗，已經(jīng)是黑暗的一部分。但你得知道以前不管發(fā)生了什么，我都沒想傷害你，我是真心愛你，而且不愿放手?！?！……不要愛上別人，不要逼我用我自己都不喜歡的辦法得到你！”
倪玥看了他一會兒，“這才是你！但我倪玥不會屈從這以愛為名的禁錮，不管是真是假，我也不會用愛去禁錮別人！”
風元潞點頭，“我是路原楓時，你對這個真正的我并不是一無所知。但那時……你愛我?！?p> 倪玥沉默半響，“是我自以為是，有些黑暗永遠照不亮，有些人不光捂不熱，還會寒了心。”
風元潞沉默了，半晌后他輕輕道：“……其實，也不是那么糟，我的確曾渴望過被你照亮，同你一樣暖人暖已，只是……我為你努力了，但不行。你來殺風啟行刺……我還以為你終于成為我這個世界中的人了，高興卻又有些失望，很矛盾是么，但你……居然依舊不是！我心痛卻更愛你了！”
此時此刻，這對情侶在幾番滄海桑田后，剝落了相愛而生的迷蒙假象，真實面對著彼此的不同。倪玥恍惚著自己是否真的愛過他，因為自己以為的與現(xiàn)實的再找不出一點相似之處。而風元潞卻因著這個不同，反而更確定了自己絕不會放手。
崔賜玨耳朵一動，“該走了?！痹诖拶n玨握住倪玥的手時，又聽到風元潞輕聲道：“……不過，我們……不會分開比那些更重要，所以為了你自己別逼我讓你入黑暗?！?p> 倪玥直覺上有些不安，但實在想不明白風元潞能如何。他雖然又回到了風都，卻真正是個一無所有的二皇子。她搖了搖頭，拉緊住崔賜玨，在兩人消失之前，又聽到風元潞的低語，“半年后……再見！”
兩人消失，風元潞閉了閉眼睛又睜開，望著林間露出的陰暗上空，伸手將胸口紗布扯下，淡淡道：“應該是禁衛(wèi)軍，行動吧。”
紫沖應聲，取劍將這里的草木砍了個稀爛。又在地面上布置了大小不一的凌亂腳印。自己與紫川各自在身上劃出幾劍，然后倒在地上?？雌饋硐袷莿倓偨Y束了一場搏殺。
阮啟宸站在一旁，面上呆若木雞，心里驚天動地，不太能消化這突如其來的真相，這會兒聽到風元潞的聲音，“阮公子，你從北山回阮府，平日你干什么，今日依舊，預備著到我府里來?！?p> 阮啟宸心緒萬千，剛剛拐過山路，那里傳來一聲的驚叫：“找到二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