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密的桃花開滿枝頭,粉白的花瓣舒展著,像是有數(shù)不清的熱情,將它的美、它的香傳到遠處。這一株桃花樹獨立在敞開的庭院中,裊裊的身姿透出獨有的靈氣,和不遠處的溪流相映照,粉白的顏色又中和了黛青色的遠山的嚴(yán)肅,平添了幾分靈動。
這本是極為清雅的環(huán)境,任誰身處其中,都不免感到舒適和寧靜。可似乎任桃花如何用力,景色如何的美,也沒法愉悅樹下的那個女人。
那女子著一身白衣,身形較那枝頭的桃花還要單薄幾分,跪坐在地上,面前擺著一副茶幾,小火爐敬職地咕咕燒著水,水汽往上升,飄散在女子清麗的面頰上,才算是為她添上了一點氣色,讓她看起來不至于太憔悴。
女子伸出素白的雙手提起水壺,仔細地泡起茶來。
奇怪的是,在茶幾的對面還鋪了一方毯子,放了一只茶杯,女子為那只茶杯里也注上新茶,好像對面真的坐著一位老友似的。
“一壺新茶,一方美景,沒有紛爭沒有危險。靈羽,你可還記得這是我們的理想。”女子喃喃地道。
透過清澈的茶湯中的倒影,女子能清晰地望見自己眼里凝結(jié)的哀愁,像是綿密的春雨,藏在霧中,總也化不開。
“若是生活真的能一直像這方秘境一樣平和該多好,你不會離開我,我也不必做這世界的王,神族唯一的后裔——輕洛女神?!?p> 名為輕洛的女子輕抿了一口茶水,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隨后舉著茶杯將余下的茶水緩緩傾倒在地上。
她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一個女人的面容,久久不會消散。嚴(yán)肅的、微笑的、悲傷的面孔最終匯聚成一個名字:靈羽。
輕洛心里所有的傷,所有的悔痛皆是因她而起。
輕洛和靈羽都屬于神族,這個古老的種族伴隨著天地一同誕生,不拘于形態(tài),又掌握著與天地同源的混沌之力。卻因一次天地的巨變而幾乎滅了族。
那還是她很小的時候,大約有一萬年了吧!她和靈羽是最好的伙伴,她們整日相約著幻想未來美好的生活,一個沒有戰(zhàn)爭的寧靜的生活。
可不知怎么了,天空裂開了許多大洞,閃電從其中爭相涌出。大地也四分五裂,整日晃動,巖漿從地底一直噴到高空和閃電對接,海水倒灌進內(nèi)陸,巨大的災(zāi)難幾乎要吞噬一切。
她和靈羽兩人小孩跟族人們走散了,可靈羽這個丫頭在危難時刻表現(xiàn)出了與年齡既不符合的冷靜,拿出了她作為神族圣女所學(xué)的一切本領(lǐng),硬是帶著她在災(zāi)難中活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天空和大地的界限模糊了,整個世界像是一鍋湯一樣被一個巨勺攪動起來,她和靈羽也被大海吞沒了。
幸運的是迎接她們的并不是死亡,而是一個黑暗的世界,這里的一切都沒有實體,虛無的像是長輩口中描述的混沌之初一樣,藏滿了危險。
她們后來也見過一些小孩,同樣是掉進這個世界里的,不過輕洛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她和靈羽在一起。她們可以倚靠著互相取暖,一個人休息時另一個就保持警戒,所以她們不會像別的小孩一樣被虛無的世界吞沒。
就這樣過了很久,她們從沒見過一個大人,慢慢心里便有了計較。在外面時,閃電就只攻擊力量強大的人,而他們這些小孩子卻可以在夾縫中生存,這個奇怪的秘境應(yīng)該也只接收了小孩。
直到有一天,她們遇上了一個男人,他的本體是一只狐貍。他一直獨身一人在這里生存,強悍力量要她和靈羽兩個人才能勉強撼動。
那男人自稱陌川,總是遠遠地瞧著她們二人,輕洛性子直率又膽大妄為,總是仗著自己伶牙俐齒諷刺他。
而男人每每惱羞成怒至際便要動手,理智又冷靜的靈羽這個時候便會站出來,要么幫著她打上一架,要么勸說陌川不要計較。
可誰能想到這一來二去的,原本互相看不慣的兩個人墜入了愛河,而總是在中間充當(dāng)和事老的那一個卻落了單。
誰又能想到,那個永遠沉著冷靜的女孩子,她的心也悄悄動了呢?
愛情的甜蜜滋味讓輕洛和陌川著了迷,于是快樂的更加快樂,神傷只能繼續(xù)用冷靜的外表掩飾自己,更加神傷。
當(dāng)他們走出秘境以后,世界全變了樣子,陸地上生活著一種叫做“人”的生物,占據(jù)了大多數(shù)的土地,而空氣中稀薄的靈力已經(jīng)不足以維持神族的正常需求。
恰逢當(dāng)時人族動亂,世界上出現(xiàn)了一種名叫“靨”的魔鬼,將整個世界攪得一團糟。
他們無法,只能動手收拾這個爛攤子,尤其是靈羽,作為神族的圣女,她的命運生來便和天下蒼生綁在一起。
可那個時候,輕洛懷孕了。
她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和靈羽說過話,一整顆心都掛在陌川身上,她沒想過靈羽一個人要如何面對壓在身上的壓力。
直到那一天,靈羽實在不堪重負,選擇犧牲自己,成全輕洛,也還給蒼生一片干凈的天空。
靈羽抽干了自己的伴身法器月華的靈力,以自己的身軀為媒介,封印了“靨”。
輕洛記得那天的每一個細節(jié),記得靈羽的身體如何一點一點變得透明,記得她最后那一抹笑容,干凈而純粹,像個小女孩似的??稍陟`羽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可從沒那樣笑過。
靈羽到最后也沒恨過她,不恨她的自私,不恨她的忽視,不恨她霸占了那個男人。
靈羽夾著云到輕洛面前,雙手捧起她的臉,笑得那樣溫柔,她說:“瞧!你哭的多丑呀!臉都變形了。”
這個時候,靈羽倒是沒有再看一眼旁邊的陌川,她知道看了也是白看,生命的最后一刻,那個男人一點也不重要,只是生命中一個過客罷了。
“你要替我去看這個世界,替我嘗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景,享受美滿的愛情。而我,還在你身邊,為你守護這片天地,成全你一個美好的家?!?p> 靈羽輕輕搽拭掉輕洛泉涌般的淚水,她也紅了眼眶,卻一如既往的克制。
無盡的悲傷和不舍最終匯聚成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卻無人為她擦拭。一如她的命運,還來不及被人注意到,就消散在風(fēng)中。
風(fēng)過樹梢,帶起一陣飛花,似乎也吹散了記憶。
輕洛眼底發(fā)酸,突然很想大哭一場。
“娘親,有沒有想風(fēng)兒呢?”稚嫩的童音打破桃源的寧靜,也沖淡了哀愁。
輕洛剛轉(zhuǎn)身便被飛奔而來的小家伙撲了個滿懷,兒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奔跑的可愛模樣逗得輕洛直笑。
輕洛親昵地用鼻尖蹭蹭兒子的臉頰,道:“風(fēng)兒長高了,修為也大有長進,跑得這樣快,娘親都要反應(yīng)不過來了!”
輕洛的兒子陌清風(fēng)已經(jīng)四歲了,生的粉雕玉琢,眉眼像極了父親,又十分可愛。
小清風(fēng)聽了母親的話,心里十分歡喜,可小小年紀(jì)竟是慣愛撒嬌的性子,只聽他嘟著嘴抱怨:“娘親,你不在,父王總是欺負我,每天把時間排的滿滿的都用來訓(xùn)練,他還要親自檢驗,風(fēng)兒被胖揍好多次了,若是跑得不快你可就見不到我了!我好可憐的,娘親要給吹吹!”
輕洛聽了兒子的抱怨,禁不住笑起來。
她騰出一只手捏捏兒子的小鼻子,道:“魔界素來強者為尊,你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我和你父尊才能安心。”
小清風(fēng)不情愿的“喔”了一聲,小手抓一把母親的秀發(fā)纏著玩。
輕洛不由得嘆氣,小孩子心性就是這樣,總也聽不懂道理,只要一說教他立馬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難怪他父親總是要揍他。
輕洛正想在說他幾句,卻聽他說道:“娘親,以前我每次去魔界你都不陪我,今天父尊終于來至上神域了,娘親你開心嗎?”
輕洛瞬時僵在原地,眼底滿是慌亂,她還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個男人。
她強裝鎮(zhèn)定,問兒子:“怎么回事?”
小清風(fēng)向她身后后努努嘴,回答說:“娘親你看!”
輕洛放下兒子,轉(zhuǎn)身去看她朝思暮想了五年的男人。
她不是怕見到他,而是不敢面對自己的心,在看到他如玉的面龐時,自己的心房瞬間崩潰。
五年對一個至尊來講意味著什么?
不過是他們生命中的瞬息罷了,可卻讓陌川眉宇間帶著疲憊和掩不掉的威嚴(yán),讓他從一個凌厲的少年長成一個父親,一個肩負三界興亡的主宰。
他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對她笑,道:“輕洛,我來了,這次說什么我都不會讓你走?!?p> 輕洛強迫自己轉(zhuǎn)身,對他搖頭。
她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粗心和自私,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靈羽對陌川的心思,她最終帶著那樣的遺憾離開。
陌川走近她,他的腳步那樣堅定,一步一步踩在她的心尖上,使她無法移動半分。
他低沉的略帶沙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我來,自是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你的心結(jié)該解開了?!?p> 輕洛怎么也挪不動半分,她的身體因為陌川的靠近而顫抖,只聽他繼續(xù)說:“靈羽并沒有魂飛魄散,還有一縷殘魂飄蕩在天地間,被我找到時已虛弱不堪,我送她入了輪回。不過因此對靨的封印有一絲漏洞,你愿意和我一起想辦法補救嗎?”
陌川從背后攬她入懷,在她耳邊輕輕說:“我愛你。”
輕洛強忍的淚水滑落,她轉(zhuǎn)過身來回抱他,哽咽道:“我也愛你,我不會再回避了,這些年把所有的事情都丟給你。從今往后,不論是三界事務(wù)還是養(yǎng)育兒女,我都同你一起,絕不會再丟下你?!?p> 她如何不知,這個男人重塑了世界的規(guī)則,以雷霆的手段鎮(zhèn)壓所有勢力,成了世界的主宰。
可他稱她為神,稱自己為魔,給了她無上的榮耀,為她奔波勞累尋找靈羽的蹤跡。
而她輕洛還有什么理由躲在這一處凈土,把臉埋進沙子里不聽不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