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倩倩下地自己站,牽著母親手,看老爹把家當一件件挨個擺上檢查臺。
藥箱、桐油傘、大包袱三只。
剛接觸,白石條案鐫刻的陣盤便光芒大盛。
即便事先知道如此,顧倩倩仍忍不住心里嘆氣,忒靈敏了。
負責(zé)檢查的是個中年沈家子弟,銀灰色外衣料子不錯,似乎有點錢,指著藥箱和傘蠻客氣地:
“都是法器?請打開,需要驗看?!?p> 杜旭態(tài)度更好,忙不迭應(yīng)承:
“好啊,好啊?!薄?p> 顧倩倩突然發(fā)現(xiàn),自家爹最近對二傻子人設(shè)挺上癮。
木箱被拎到空地上,顧保珊接手,蹲下掀開頂蓋把壁板往兩邊同推:二變四,四變八,八變十六……每個動作皆合理,整合來全過程卻又極度荒謬感。
仿佛物理學(xué)悖論模型,或魔比斯環(huán)∞蛇狀頭吞尾。原本僅成人前臂長、巴掌寬、兩扎高的長提盒,逆向折疊、伸延……轉(zhuǎn)眼間居然滿占了相當雙人床的面積。
木板上靠卡位固定,擠擠挨挨各種小瓶,有透明、不透明,瓷的、玉的、玻璃的、竹刻、木制……間中好些捆作枕頭樣紙包,均不超過半拳頭大小,具碼放排列整齊。
檢查者:“是藥?”
得到肯定答復(fù)后,他謹慎追問:
“不知你們自用,還是……”。
杜旭搶著回答:
“內(nèi)人是大夫,開醫(yī)館用的,不自用?!?p> 并以不低的聲音嘀咕:
“若這么多都自用,得病到猴年馬月呦。”
顧寶珊一旁抿嘴淑女笑,默認。
桐油傘雖屬法器,卻非空間裝備,陣盤流光微閃,不必開驗。
“只這兩件,沒別的器物了嗎?”
確認后,檢查者揚手做個“請”的動作:
“勞駕到這陣盤上稍站。小孩不用帶,光大人上去就好了?!?p> 小孩居然不用?
難怪老爹說未必能查出!心底驚雷似地恍然雀躍,顧倩倩表面上愣是一派懵懂,食指含嘴里,邊假裝觀察陣盤,腦子火速運轉(zhuǎn)。
——陣盤針對靈氣起反映。因為,有靈氣才能契約器、獸、妖尸……它是一切的根本、基礎(chǔ)。
——七歲以下小孩未生成靈氣,所以免查。
——鬼才猜到,根本沒靠契約,她自個兒囫圇個正躺里頭。估計天下找不出第二例。
——即便老家墳山天賦最好的,也沒聽說誰在這年齡段能提前契約飛棺。被落兒煞逼上絕路,黃泉鏡太妖孽,陰差陽錯……現(xiàn)在小紅棺就在背后觸手可及的夾層空間。
呵!可能真會順利過關(guān)?剛冒出點希望,只聽聲大叫:
“杜旭!”
眼前躥出個黑衣黑褲黑額帶的絡(luò)腮胡大漢。
金薊門張峰!顧倩倩心里“咯噔”一沉,被認出來了!冤家路窄。
“杜旭,你個殺千刀的混蛋!你……”張峰手指指著、跳腳直蹦。
他氣急敗壞“你”了半天,居然只“你”出句:
“你怎么會在這里?!”
昂下巴,老爹急急:“我怎么不能在這里?”
杜旭翻臉火速拋棄裝傻充愣人設(shè),趁還未反應(yīng)過來,一巴掌拍對方手上:
“指什么指!”
張峰蒜頭鼻,臉上肉橫,又留著副李逵同款朝四面八方支楞的大胡子。此時曲著根手指、手臂都沒放下,眼神只顧反復(fù)在杜旭身上上下打量,明顯是感覺到了不對勁,卻又確切未品出哪里不對。
杜旭放慢語速,斜眼睛挑釁:
“喂,我說,張峰你怎么會在這?熊都沒了,你家大人還放心你跑出來?”
叉腰歪頭,他仿佛剛想到:
“或者又新契約上什么倒霉畜牲了?哈!來來來,拿出來給小爺我開心開心。保證這次輕點下手?!睉醒笱笳Z氣驟轉(zhuǎn),興高采烈擼高衣袖。
老爹這是……在拉仇恨,刻意激怒對方?顧倩倩察言觀色。
如果是,挺有效,張峰面皮瞬間漲紅,嘴唇哆嗦兩下,用力吼:
“有本事……姓杜的!你今天別走!”打個呼哨。
看出來了,這人有點口茁。顧倩倩瞇眼。
拒馬后應(yīng)聲揚起沙塵,還未待看清,“稀里嘩啦”整排砸爛摧枯拉朽地被放倒。
什么東西,裹著煙土直沖過來!
顧倩倩墊腳尖。
顧寶珊一把拽起女兒,瞬間退出十余步,想想不妥,再后撤二十余步,干脆站人群里。頭頂桐油傘撐開,先前放在石案上的藥王箱不知幾時已回到手中。
與此同時,“昂!”獸吼震耳。裹土卷沙的龐然大物,瞄準杜旭所在位置,急速撞上!
慌亂中顧倩倩緊張:“爸!”
她爸還在那沒躲!要被撞上……
久久,卻并不聞預(yù)想中硬碰硬巨響。
她驚疑:“?”。
定睛看時,只見攪起的沙塵正漸漸散去,現(xiàn)出個短毛高背,小山樣的黑影。
野豬!好大只長鬃野豬!
它四蹄蹬地,向后刨飛草、沙、石礪,奈何卻不得寸進:兩彎胡刀樣的巨型獠牙正被死死握住,被老爹握??!
杜旭弓步,整個人前傾,與地平線成銳成角,硬是穩(wěn)當當?shù)掷伪茸陨眢w積大了三、五倍不止的野獸!自顧倩倩角度看去,他背上、腿上肌肉糾結(jié)隆起,連脖子上血管都蚯蚓樣根根怒張。
逐漸變暗的紫藍色天光下,風(fēng)展旗動,人獸徒手肉搏,體型相差直逼螞蟻撼山,偏那螞蟻綽有余力,愣是迎頭頂個勢均力敵。腳下砂礫“希嗦”作響,豬蹄、短靴皆深深插陷進地面去。
猛地被這么個“小人兒”制住,還竟絲毫掙脫不得,那兇獸狂性上來,甩頭,頜下兩排扇子樣長豬鬃隨噴氣抖動,“喝昂!喝昂!”怒叫,綠豆眼掙通紅,嘴里獠牙呲咧著,涎水沿嘴角外濺。
野物特有騷臭,撲鼻而來。
顧倩倩有點怵:
“媽……”爹真沒事嗎?
她晃眼間卻瞥見:
“啪嗒”,左側(cè)不遠開闊地,正重新往角蛙肚里塞貨的少女,熱鬧看得津津有味,愣神手滑,沾滿蛤蟆口水的卷心菜掉地。
“張峰……你TM越混越回去了!”因為角力,杜旭吐詞艱難,卻壓不住直勾勾向上的調(diào)侃眼神,和那臉笑。
張峰完全沒預(yù)料對方徒手居然這么猛,驚愕表情一閃而過,咬牙“噌!”自背后拔出兩把大刀。
顧倩倩驚:“啊!”指。動刀了!
杜旭卻比對方更快,略顯猙獰的笑意中,野豬背上凌空處,赫然濃煙滾滾,慢悠悠“咿——呀”讓人牙酸的舊門軸聲響起。一雙以人類標準看長得畸形、綠毛濃密的粗手臂探出來,指甲黝黑,彎鉤狀。扁平十指互扣,讓過自家主人頭頂,突然暴發(fā)蠻力,向前方狠狠捶將下去!
“咔!”好響!
野豬應(yīng)聲趴!
顧倩倩甚懷疑,自己清楚聽到了脊椎骨斷裂聲,真脆。
野豬“吱哇”慘叫,瞬間不負先前的怒氣沖沖,離水活魚般,四蹄死命原地撲騰胡亂蹬踹,奈何腦袋被杜旭穩(wěn)穩(wěn)按住。
景陽岡,估計就是這樣氣勢揍老虎的吧……顧倩倩思緒忍不住飄歪了下。
說時遲那時快,“砰!砰!”緊接兩聲砸實在肉上的鈍悶重擊。綠毛猴子三連捶!斷骨不算完。
豬背整個下凹垮趴,半截身子栽土里,后腿瘋了似地徒勞猛刨。哼唧、嘴拱,大量泡沫血噴涌而出,掙扎中,更和了地上沙,糊滿臉。
杜旭松手后撤,嫌臟歪頭避過。
“杜旭!”張峰的刀終于也到了,卻在半空被綠毛長臂連阻兩下?!皣?!噹!”妖尸體表硬度完全不懼鋼刀刀刃,硬碰硬毫不吃虧。
野豬前蹄毫無章法地亂劃拉,光攪起煙塵,勉強支撐胸部離地,掙扎著,碩大身體卻根本沒能挪窩。后半身明顯綿軟,蹬踹動作逐漸被抽搐代替。屎尿橫流。
腰椎骨折?估計廢了。顧倩倩猜。
形勢成二對一:杜旭+只露兩條手臂的妖尸VS張峰。直接對壘變追打。
杜旭調(diào)侃:
“我說你都不長進啊,同一招居然滅你兩回。這下可怎么好,燉白菜,還是煮粉條?”
見對方同門意圖圍上來,他邊動手甚至還有空喝問:
“怎么著,怎么著?想人多欺負人少?你們金薊門成天嚷嚷什么‘天下公心、秉守正道’,師傅教的都喂狗啦?”
“起劍陣!”金薊門顯然不肯吃眼前虧,有人號令立即分出五人跳下場。
“嘖嘖,打不過要群毆?翠花!滾出來接客啦——”杜旭吆喝。
“呀——”半空雕花烏木門應(yīng)聲全開,灰蒙蒙鴻蒙死氣瀑布樣倒卷下地,隱約可見內(nèi)里渾身綠毛的巨大身影扳著門邊,即將躍出。
“沙——”響,顧倩倩轉(zhuǎn)頭赫然發(fā)現(xiàn),運卷心菜那角蛙不知幾時竟在地上刨出個大坑,就這么幾下打斗的短暫瞬間,已基本將身體整個平埋下去、蓋了沙,單剩倆小眼并天線樣“犄角”直立露著。
她愣從其水靈靈眼神里讀出,如果兩棲類也有眼神的話:
“寶寶怕,寶寶躲起來!”哈,催吉避兇,果然生靈本能。
旁邊那少女主人卻氣瘋了,踹它:
“起來!我菜!我菜——!都給你壓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