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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舟鯉魚書

第三十三章 黑鯉、白鯉都是魚

吞舟鯉魚書 唐兒蜜 4657 2019-04-18 08:00:00

  母女倆對峙,屋內(nèi)氣氛劍拔弩張。

  “為什么非要抄夠一百遍?”顧倩倩吼著問,滿手滿臉蹭得都是墨。

  顧寶珊聲音比她還大:

  “哪來那么多為什么!給我抄!錯一個罰十個!”

  顧倩倩捏著小拳頭爭辯,氣鼓鼓:

  “都會寫就行了,憑什么還要死抄?”

  自打上回被路一川當街嚇一跳,都快整二十天沒出門了,天天貓家里練字練字練字……耐性再好也有限度!不忿。

  面前整沓寫過的毛邊熟宣紙,間中見墨跡成團或暈染太過,但她自認為還成,至少照貓畫虎大體框架描對了,畢竟年歲小、手骨軟,哪輩子都沒系統(tǒng)習過毛筆字。

  顧寶珊敲桌子,戳其中一頁:

  “你這算認識了?鯉魚的‘鯉’,中間兩畫你吃啦?黑白的‘黑’,自己看看寫成了啥?”

  ???錯倆?顧倩倩頓時氣短,趕緊低頭辨認。

  個世界文字、語言眾多。此時學的,大體脫不出漢字范疇,但更貼近方塊化了的古老象形文字,仿佛甲骨文和篆字的結合體。

  抄描起來,挺有埃及法老王書記官滿紙鳥、魚、圣甲蟲、眼睛、權杖……的韻味。復雜程度,足以讓人恨得牙癢。

  字是為了讀、寫,方便用,如此繁瑣,想虐待誰?

  以“鯉”為例:

  左右結構,左邊看著直接是條開膛魚,嘴上尾下懸空,肋腩向左右翻平,背鱗“人”紋狀排列,她正是眾多細碎小格中寫丟了兩筆。

  “黑”字更夸張,直接頭頂一個圈,然后上下里里外外好些被拆分了的“八”,描圣誕樹似的對稱來點,數(shù)量顧倩倩倒是寫夠了,位置卻沒全排齊。

  正瞧著,她突然叫起來,指顧寶珊寫的描紅貼:

  “不對,媽!你這里也寫錯了!‘鯉’的魚字旁多了一劃!”

  這魚畸形,在應有之外又多長了條鰭。

  顧寶珊低頭查看,忍不住老臉一紅,解釋:

  “這不叫錯,白鯉魚的‘鯉’就是這么寫的。”

  “不公平!我錯就叫錯,你錯不是錯!”顧倩倩嚷嚷,不依不饒開啟熊孩子模式。實在是抄夠了!這些天,大字都寫到犯惡心。

  哄了幾句沒用,顧寶珊起火,立眉毛:

  “再叫?!再叫挨揍!”

  “……”顧倩倩即刻閉嘴,瞪大眼睛。

  什么毛病?。?!說不通就揍,她是充話費送的吧?絕對不能助長老媽這種動不動揪起來抽抽的破習慣!

  于是秒慫乖乖拿筆,不就是抄書嘛,呵呵,上輩子九年應試教育,誰還沒抄過似的,WHO怕WHO。

  修仙的世界,連統(tǒng)一憲法都不知在哪,更何況棍棒之下出孝子這種千年以降的背景下,未成年=沒人權。

  看女兒委委屈屈埋頭抄寫,顧寶珊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過了會兒:

  “真沒騙你,不便拿鯉魚佩出來驗證的時候,‘魚’旁左邊多一點,代表醫(yī)門白鯉,這是古法約定。若是黑鯉魚,便點在對稱那側(cè)?!?p>  醫(yī)門特殊寫法:白鯉多條左鰭,黑鯉更添右鰭。身為白鯉,她寫順手了,難免落筆就是。

  屏息凝神,一連寫了約摸三、四十字,顧倩倩肚里憤懣暫時平息。自家親娘,還能怎么著。再說,畢竟不是真小孩,練字也是為將來好。

  她停下看看,確認沒再差錯:

  “醫(yī)者為啥以魚為號?”

  嘴上埋怨,顧寶珊推測:

  “你就不能安安靜靜多寫一會?”

  “鯉魚佩是前代留下來的老傳統(tǒng),具體原由說不清。一朝躍龍門,鯉魚化騰龍?!?p>  “藥王門正式門徒持魚佩。其下,未滿師學徒無佩,叫苗蝦。其上,醫(yī)道有成、自成流派者,尊為龍王,帶云雨佩?!?p>  滿師才有資格帶的鯉魚佩,佩的作用豈非相當于:結業(yè)證書+行醫(yī)執(zhí)照?

  苗蝦——醫(yī)學院學生、實習醫(yī)師。

  鯉魚——普通醫(yī)生。

  龍王——醫(yī)療屆大拿、牛掰名家。

  蝦、魚、龍,哈!合著滿門水產(chǎn)←_←。

  顧倩倩偷著樂之余:

  “龍王分黑白?”

  顧寶珊念句順口溜似的詩:

  “不分。黑白鯉殊途,殊途同歸,同歸騰龍。無論黑鯉或者白鯉,實力到了便是龍王?!?p>  實力至上,強者為尊。

  顧倩倩摸臉,面上又添條墨痕:

  “師公是龍王?”

  顧寶珊看不過,伸手替女兒擼高袖子:

  “師傅是龍王之一,藥師門現(xiàn)在在世的龍王,估計有四到五位。歷代本門龍王,同期基本不止一位。”

  “為什么鯉魚要分黑白?”顧倩倩納悶。

  顧寶珊:“因為道不同。白鯉魚行善,務必不準傷人性命。”

  不殺人?這樣的世道,白鯉魚居然嚴禁殺人?

  “自衛(wèi)也不行?”得到肯定答復后,顧倩倩愣。

  “那蟲巢底下那不良人算……算啥?”她可是親眼目睹某拐子滿臉發(fā)烏,卡著自己脖子口、吐白沫抽搐。還有,當初南越國秘境爹媽相遇之前,老媽獨自放翻的那兩撥壞蛋難道全不算?

  顧寶珊轉(zhuǎn)著手腕,做個抖落的動作:

  “殺人斷命,歸你爹忙活。白鯉魚一旦殺人魚佩就會自動染黑,被迫轉(zhuǎn)職為黑鯉魚,為了些許個宵小不值當!”

  顧倩倩質(zhì)疑:

  “那豈不是忒吃虧?別人知道你是白的,故意來欺負怎么辦?”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也就罷了,萬一謀財害命呢?畢竟,不是誰都帶著老爹那樣強力打手善后的!藥王門這啥破規(guī)矩?

  顧寶珊橫她一眼:

  “小腦瓜傻了吧?再嚴苛的規(guī)矩也有空子可鉆。據(jù)說古早時期門規(guī)更過分,挨打都不得抬手擋。幸虧現(xiàn)在寬松太多,基本只要沒主動惹事,即便用毒,但凡不致命、對方不死不殘便算不得大事?!?p>  這樣啊。顧倩倩轉(zhuǎn)眼睛:

  “那……跟普通江湖門派沒啥分別?”

  顧寶珊嘆氣:

  “還是多多少少有的,畢竟醫(yī)生主業(yè)務求活人。”

  割肉喂鷹、舍身飼虎,那是圣人標準,過于理想化,不可能要求大批普通職業(yè)者在嚴苛紅塵中死板照做。

  “黑鯉就是黑化的白鯉魚?!鳖欃毁豢偨Y。感覺跟《指環(huán)王》黑、白巫師設定雷同。

  顧寶珊撩耳旁碎發(fā):

  “也不全是。黑白之分,主要由于道的分歧。白鯉魚大庇天下濟世為懷,哪怕患者再十惡不赦都務必救治到底。黑鯉魚更像是將醫(yī)術當作武器使用的另類江湖人,很多時候甚至會主動挑起爭斗。”

  顧倩倩砸吧砸吧嘴。

  白鯉魚的“道”顯然更符合南丁格爾誓言,擱游戲里估計是守序善良陣營。但眼下修仙、荒蠻的世界打打殺殺隨處可見,秉承這樣的“道”,若無強大靠山真心自己找死,超危險!

  說到這兒,顧寶珊表情些微有點抱怨,提醒:

  “白鯉魚規(guī)矩繁多,每區(qū)域內(nèi)更設巡察使職務,一旦犯規(guī)被上報之定裁要受懲罰。日后你若持佩了,需得千萬注意。”

  先前聽過,老媽那個什么師兄就是巡察使之一。

  日后……這個日可后夠遠。顧倩倩惆悵地瞄眼自己小胳膊小腿。

  不過,居然連抓醫(yī)政的都有?真心齊全,好像監(jiān)管力度還挺強?暗暗吐槽,她歪頭:

  “那為什么不干脆當黑鯉魚?”多自由,想救人便救人,遇到該死的壞蛋也不放過。

  如果當初在地底蟲巢只有母女倆,難道放過作惡的不良人,讓他們下次繼續(xù)禍害別家小孩?休想!

  顧寶珊正色,點女兒鼻頭:

  “你以為黑鯉魚那么好當,黑的短命!普天之下大多數(shù)地方都歡迎白鯉魚,對黑的卻態(tài)度相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更大有人在。”

  擅醫(yī)者,對“殺”、“毒”等自然也了解,黑鯉良莠不齊、無所管束,完全人形定時炸彈,還分分鐘自帶生化彈頭那種。

  她繼續(xù):

  “試想,倘若哪哪都不愿收留,誰都不敢光顧讓你看病,平日里如何修行,醫(yī)技如何能得到提高?僅靠殺人越貨維生,離死不遠了?!?p>  顧倩倩皺眉。這是個很實際的問題:治療手段要靠每個、每個病人腳踏實地謹慎治下去,天長日久水磨功夫練出來的。

  沒落腳地兒=沒辦法開設醫(yī)館、坐堂;沒病人=沒收入。黑鯉懸壺濟世等同妄想。

  “所以,實力上,黑的普遍低于白的?”她。

  顧寶珊嚴肅臉:

  “錯了。白鯉魚人多,黑的少。同級別資歷對殺,絕大多數(shù)黑鯉完勝。白的功夫都在救治上,并不善長殺戮。”

  沒有病人怎么辦?只好走偏門咯,救人掙錢殺人同樣掙,時間一長惡名遠揚,甭管愿不愿意基本就跟治病救人沒啥關系了。

  顧倩倩納悶:

  “那黑鯉魚其實不太算醫(yī)生……”

  行醫(yī)的門派,當初到底怎么演化出黑鯉佩的?還居然同樣也可以成就龍王。黑鯉的龍王算個啥?用毒的宗師,殺手中的泰斗?

  顧寶珊解說:

  “黑鯉數(shù)量少還有個另外原因,自相殘殺。白鱗論道多是討論,或者授課,又叫文論。墨鱗論道是武論,各憑所學,兩兩死磕剩一人獨活?!?p>  等于生死斗,賭命,存活即正確。

  “自愿的?”

  “聽說基本自愿吧。”

  “全都?”顧倩倩詫異,居然這么不惜命,還非少數(shù)特例,這幫人腦子秀逗了吧?

  聳肩,顧寶珊也沒太了解:

  “傳聞是因為對修行有好處?那就整個兒是群瘋子,哪講得清!我又不是黑鯉魚,更不認識任何黑……”

  說到這兒,她突然遲疑,改口:

  “嗯……也認識一個黑鯉魚,就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p>  “啊?誰來的?”顧倩倩好奇。

  顧寶珊擺手:

  “小時候住隔壁街的鄰居,跪著求你師公收他,連跪了整個月都沒成功,后來自己跑掉了,再后來聽說成了黑鯉魚。也不是太熟,好久沒見過了?!?p>  跪那么長時間,似乎心挺誠的。顧倩倩奇怪:

  “為什么不收?”

  “師傅不喜歡他吧。”顧寶珊敷衍,明顯不愿多言。

  不喜歡?好強大的理由。顧倩倩無語。

  顧寶珊著重強調(diào):

  “總之,遇到黑鯉繞著走,別逞強!普通情況下有幾分香火情在,畢竟廣義上屬于同門,井水不犯河水時,黑白一般互不主動為難。”

  顧倩倩還想繼續(xù)追問。

  顧寶珊大氣地揮手打斷:

  “未成龍王都是渣,畢竟本事是自己練的,不光看你拿什么色佩?!?p>  想了想,又叮囑:

  “黑鯉魚中有兩種特難纏。一種,經(jīng)年累月、命夠硬活得久的?!睗M世界敵視下尚能幸存,足以證明本身實力。

  “再一種,先是白鯉魚,后期遇變故轉(zhuǎn)黑,厚積薄發(fā)。這類人都是犯下大事兒的?!毕扔邪柞庺~經(jīng)年累月扎實的學識基礎,一旦轉(zhuǎn)黑、把天捅出窟窿,仍安然無恙,可想而知,夠猛。

  講到這兒,她頓了頓,臉上閃過絲復雜神色,音調(diào)壓低:

  “七、八年前別登山莊就出了這么一位?!?p>  “?”顧倩倩趕緊豎起耳朵。

  “別登山莊是濟川縣老字號醫(yī)家,全莊上下幾百口世代醫(yī)療為業(yè)。小時候途經(jīng),師傅還曾帶我在他們莊子住過兩晚。”顧寶珊眼瞼下垂,緬懷的神色。

  濟川縣,哪?顧倩倩無頭緒,但不妨礙聽故事:

  “后來呢?”

  顧寶珊壓低眉頭:

  “我們走后第三年的冬天,全莊上下被屠個干凈。據(jù)說,就因為當時收治的幾名患者有仇家追到山莊要他們交人,莊主不依?!?p>  白鯉魚古訓,庇護一方。

  屠殺!顧倩倩瞪大眼:

  “沒人管嗎?”

  顧寶珊冷笑:

  “管?天下人命至貴,同時又至賤,千金難買、最不值錢的都是性命。事后,倒是有人不痛不癢、大張旗鼓地管過,真兇依舊逍遙法外?!?p>  這詞用得挺諷刺:不疼不癢,偏又大張旗鼓。

  顧倩倩擰眉,猜:

  “兇手勢力很大……牛掰?”

  顧寶珊未正面回答,指尖點著桌面嘆氣:

  “別登山莊恪守上古白鯉魚訓誡,入得山門,皆得庇護。經(jīng)年累月,也不知活了多少性命,卻落得這般下場。”

  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世上積德行善卻無好報、不得好死的,實在太常見。

  她幽幽道:

  “幸虧那會我小、住的時間短,莊里人都不怎么熟。”

  若親近熟悉該如何心疼,整個莊子,烏泱烏泱多的人數(shù)。

  “……”顧倩倩胃里沉甸甸。

  顧寶珊嘆氣:

  “莊主小孫子,當時恰好外出送藥躲過一劫。那家伙后來豁出去花了三、四年找尋仇家,最終趁對方擺宴人齊時,滅了真兇十九家盜寨。至今那幾座山頭山水皆毒,仍進不得活物?!?p>  她垂下眼簾,唏噓:

  “于是他自己成就好大一條黑鯉魚。”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鳖欃毁幻蜃?。

  顧寶珊搖頭,顯然不全認同但并未多爭執(zhí)。

  顧倩倩低眸小失望,即便證實融合天外心魔后心智增長明顯,爹媽還老拿她當三歲娃娃,講話總說點留點。

  別登山莊舊事過于壓抑,氣氛低落。

  顧寶珊輕敲練字冊:

  “趕緊繼續(xù)抄你的,我下去看看今晚湯,過會你爹該回來了?!?p>  老媽走后,顧倩倩集中精神,剛寫滿兩頁,突聽到些響動。

  望后窗,院內(nèi)平靜。不是這邊。

  跳下椅子,穿過房間,踩小凳、推開虛掩的鄰街木窗,顧倩倩扒著窗檐,從二樓探頭望下去。

  小街上站了四人,大晴天穿梭衣、戴斗笠看不見臉,正“咔,咔”拍自家大門。

  其中一人:

  “是不是住這?”口音怪怪的。

  同伴答他一句,聽不清說了啥。

  顧倩倩下地,到后窗沖廚房大喊:

  “媽!有人敲門。”

  顧寶珊也不知聽到?jīng)],無回應。

  等了片刻。顧倩倩再次從臨街的窗外望,樓下人正好抬頭,揚起圓斗笠下四張臉,有老有嫩。

  “你們找誰?”她。

  最年輕的斗笠客“噗嗤”笑,被身邊同伴手肘一捅趕緊又收住。顧倩倩小臉跟花貓似的,橫七豎八都是黑墨痕。

  “敢問九公子是住這兒嗎?”站靠前,年長、留山羊胡的那人抱拳問。

  九公子?誰啊?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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