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點了？
顧倩倩估摸著可能……中午打后？
且走著呢。單調、往復循環(huán)的“悉悉索索、悉悉索索……”中，沙蛹車如常進行。
貌似這會兒正在沙丘底部潛行，頭頂天窗好久不開。偶爾張大時，猛然射下的光柱，穿透厚重掛毯阻隔雪亮得刺眼。轉瞬，又重歸黑暗，僅剩視網膜上晃白的虛影。來回幾趟，眼都花。
全家窩簾子后頭睡覺。
昨天老媽關于拉肚子的警告，簡直神預言。顧倩倩凌晨開始腹痛，緊接著拉稀、嘔吐、發(fā)熱輪番來，折騰整夜，將近天亮才稍得消停。大人自然全程更沒得睡，配藥、買熱水、量體溫、倒痰盂、抱著娃哄、擦汗。順便，老爹被媽罵慘了。
沙鼠，還是蜜蟻不干凈？顧倩倩懷疑辣蜥蜴，當時就覺得有種怪味，超腥，被太辣太咸掩蓋了。
杜旭能吃的食物未必合適她。筑基中期成人和丁點靈力也無的三、四歲幼童，從身體素質到腸胃道承受消化、能力，相差之巨大，簡直不似同類物種。胡亂投喂，典型坑娃老爹最常見錯誤。
她摸摸自己額頭，貌似不燒了，老媽的藥挺有效。
沒覺出再多不適，顧倩倩打哈欠。果然幸福會上癮，雖然被全方位照顧挺尷尬，但再次爹媽齊全的感覺真好，像，像成了宇宙正中央，整個世界圍著你轉，病了有人哄、心疼。
條件允許，誰還不想當個寶寶咋地？
躺著不動，略無聊，顧倩倩歪頭。
左邊往上看，是爹的下巴骨。
杜旭仰面朝天，嘴微長，隨著胸腔起伏：
“哈——呼！哈——呼~~！”呼嚕聲震耳欲聾，節(jié)律還不均勻。連響幾下，突然停滯十數秒，害女兒開始擔心他呼吸驟停憋死的時候，復又恢復。
老爹脖根、下巴、腮幫都有新冒出的胡茬。
累他倆昨晚熬夜，挺過意不去。顧倩倩小內疚。
不過，呼嚕這么響法，老媽平時晚上居然能睡著？她突然間意識到自己為啥醒這么“早”了，被吵的！
此前三夜，都是母女倆睡這邊，老爹另鋪張墊單躺到對角墻根去，雖也能聽見，但畢竟沒近距離這么震撼。
顧倩倩腦袋轉向右，看媽。
顧寶珊臉朝外，這個角度只見半邊面頰、頸部、散亂的碎發(fā)。老媽呼出的氣息沒那么重“人油”味兒，嗯，比爹好聞。
又默默躺了會。顧倩倩終于坐起，輕手輕腳一點點揪出被老媽攥在手里的衣角。
顧寶珊微微動了動，沒醒。
抿嘴，顧倩倩突然覺得自個兒挺沒用：
穿越，或者說融合天外心魔后這段日子，好像光顧上給家里惹禍來著。因為落兒煞迫使父母倉促偷黃泉鏡，帶亂了原本節(jié)奏，疑似上了通緝榜；不聽指揮被不良人拐走，連累他倆硬闖蟲巢，老爹跟人打架、劫下梁子；亂吃東西鬧肚子、發(fā)燒，害大家忙整晚熬夜。
唉，她惆悵。
三十多心智、三歲身子，本該是能幫忙的！鬼知道換了個大同小異的異界背景，居然連起碼自理都做不來。
頭上光亮抽風似的偶爾暴閃。簾子后頭，青衣的小小身影蜷坐在沉睡大人中間，撐腦袋嘆氣。
數分鐘之后。挫敗感漸漸褪去。
無聊！干點啥好？呆了四、五天，連周圍墻上熒光涂鴉都看膩。
啥時候才能到目的地啊！全程八天……她掰手指頭數數，起碼還剩兩天多呢。也不清楚，興不興遲到晚點。
絕對不能吵醒爸媽，他倆睏慘了，得歇歇。邊觀察大人狀態(tài)，顧倩倩屁股、腿兩處用力悄悄挪到掛毯邊沿，掀起個小角往外偷瞧。
一看之下大為失望，坐斜對面那個安假肢的人下車了！
怎么就走了呢？明明昨兒睡前還在。那是她在這世界遇到的首位殘疾人：
中年往上不太老，男的、滿頭小辮子。右臉疤痕糾結，導致單側眉、眼、嘴角都往耳垂方向揪起、擰巴，仿佛戴了半片面具，既猙獰又小滑稽。席地坐下時，他把兩條假腿拆了，立旁邊。因為般披了張類似印第安人的灰黃斗篷、墊的又是同款毛毯，當時看著詭異地像被攔腰砍成兩段，上半身扔破毛毯堆里，下半身仍倔強站著。
他怎么就下車了呢……顧倩倩惋惜。
回憶中，那人沒用拐杖，扛個大小不亞于老爹拎的沉重包袱，自己走上來，動作愣沒瞧出絲毫腿腳不便。所以目睹對方拆“腿”時，顧倩倩大為驚訝。
當時見女兒好奇，老爹曾小聲解釋：
“這人腿壞了?！?p> “怎么壞的？”
“誰知道，生病、中毒、受傷、被砍了……都可能?！倍判耠S口。
他瞄了眼，評估：
“義肢質量一般。估計也是個窮的。”
這還質量一般？
具顧倩倩觀察，那對假肢，從大腿根往下連膝帶腳，活物似的能自站立。似乎是全機械構，細細密密各種零件、齒輪、螺絲……嚴絲合縫接駁而成。非銅非鐵，顏色斑駁不均，有地方反幽幽灰藍色光，有地方鐵灰，還有的漆黑，林林種種。使用者單手便輕松拿動、裝卸。這么輕……她猜測是某些沒見識過的合金？或者說，這人屬于力量型修士？
囊括雙關節(jié)從膝到踝，靈敏、好用程度堪比肉身原裝，地球21世紀義肢遠沒這程度。簡直漫威電影里的冬兵、鋼鐵俠，真夠黑科技的！
如此質量仍被老爹嫌棄？若非早知道，顧倩倩差點以為自己魂穿的是未來、西方奇幻、蒸汽朋克之類主題，總之太不修真玄幻了。
“機械義肢最發(fā)達的地區(qū)在無憂洋外，天空機械城。聽說那里連大型破陣、攻城傀儡都有賣的?！倍判窨破?。
經稍微講解，顧倩倩雙眼瞪溜圓，擦！高達、變形金剛，雖并不叫這名字，但感覺好類似！確認沒拿錯劇本？！這世界到底算先進還是落后？唯心還是唯物？突然覺得完全看不懂了。
她連珠炮式追問：
“天空機械城是在天上嗎？會飛？無憂洋在哪？遠？”
杜旭笑，揉女兒腦袋：
“超級遠。無憂洋在大陸的另一邊。天空機械城就更遠了，飛在天上懸空的。人說去那販貨要花整輩子，生下的孩子子承父業(yè)折轉再往回走，到家也成老頭了，而且路上危險。比妖族聚居的大陸都遠?！?p> 哇……那簡直遠沒邊了，比《馬可波羅游記》都夸張。還有妖族？可以，這很仙俠。
話說，腳下這片陸地統(tǒng)共多大來著？
“有整個大陸這么大?！崩系卮稹?p> 顧倩倩：“……”什么破答案！等于沒說。
她不死心：
“我是問最寬，有多少里，或者丈……總之任何一種計量單位？”
這里長度計量用里、丈、尺、寸、厘、分、毫，至于是否與前世等同，則全然無從查考。
杜旭攤手：
“鬼知道。應該未統(tǒng)計過吧?！?p> 開著蟲子跑沙漠，高達、飛行城堡都造出來的世界，居然沒人仔細測算過所居大陸面積？神了！
顧倩倩很快得知原因：
詳細地圖、面積、人口等數據，都屬戰(zhàn)略資源，嚴格掌控在各個政權手中，不被輕易公布。所以整個大陸同時面積普查什么的，呵呵，別妄想了，除非誰能先一統(tǒng)天下，全平推過去。
杜旭原話：
“機械城離得太遠，流傳過來的機械傀儡術偏落后，雖然相對于陣盤技術更便宜，但由于制造傳承斷裂，多數不好使?！?p> 所謂傳承斷裂，顧倩倩理解為盜版品質，且沒售后、保修。
杜旭順便向女兒科普常識：
“普通人要有點錢，都不會選機械假肢，找刀傀換上兩條妖獸腿劃算得多?！?p> 刀傀屬于傀儡師分支，工作卻類似現代外科醫(yī)生，尤其擅長活體移植。
“妖獸的腿能給換人接上？沒排異反應？”得到否定回答后，顧倩倩逾加感興趣。
她追問：
“那眼睛呢？耳朵或者內臟……？”
“據說都行，但也得看是什么妖獸的哪部分。”老爹講解。
移植妖獸身體部分后，人會相應妖化，至于這變化是利是弊，甚至要人命，則需具體案例具體分析。
哇！好個規(guī)則寬容的精彩世界。人們就不再怕什么癌癥、漸凍癥……甚至大多數殘疾人，也能通過移植手術變得相對健全。
顧倩倩：
“為什么非得是妖獸呢？用普通動物的零件不行嗎？豬、雞、?！彪m然人長豬蹄子、猴爪挺違和，但勝在得來容易。
杜旭搖頭：
“普通動物只能拿來吃，刀傀移植的關鍵是靈氣。沒靈氣的普通動物，無法提供材料。相應的，未筑基人類，亦無法接受移植。”
一切神奇，都必須建立在靈氣的基礎上。
顧倩倩打斷：“等等！有靈氣就可以互相移植，會不會……”
她冒出個不好的聯想：
“會不會有人偷偷砍了別人的腿，接自己身上？”不寒而栗，好比地球黑市器官買賣。
“基本不可能。移植用到的器官，必須含有相當大量充裕靈氣，人身上的很難達標。”老爹。
妖獸軀體所蘊含靈氣雖駁雜，但總量卻非人類可以比擬的。
哦，這還好。顧倩倩暢想：
“如果我想給自己裝對翅膀，我是說如果……”
但她話還未講完，便被旁邊稍微關注父女倆聊天的老媽喝止。
顧寶珊正色：
“刀傀的移植不是什么好玩的東西。你這輩子都不準往身上安亂七八糟零件。機械的不準，刀傀的更不準！”
為什嘛！顧倩倩瞪眼。也不是說未來一定就會去做什么身體改造手術，但拍著翅膀天上飛，或者有鰓在水下自由呼吸……光想象都很有吸引力！
“刀傀做的東西，也就開始那會看著好，十年八年日子一久，妖化后遺癥就出來，多少人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死不掉、活不好！”顧寶珊毫不掩飾地反感。
杜旭樂呵呵，小聲提醒閨女：
“醫(yī)者不管黑鯉白鯉，多少都看不起刀傀。他們就這樣。”
老媽恰好是最正統(tǒng)的那類醫(yī)者，白鯉魚。
顧寶珊重音訂正：“不是看不起，是特別討厭，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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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顧倩倩干脆整個身體全賴在掛毯隔簾上，隨車行微微逛悠著，反正也沒多重。
面前車廂基本空的。
老爹呼嚕、沙蛹車自帶“悉悉索索悉悉索索……”聲，顯得莫名寂寥。
回憶著之前父母對話，腦海里她默默將刀傀移植手術，劃歸為前世整容、紋身那類，備注標簽“輕易別試”，即便爸對刀傀的印象尚可。
盜版天空機械城義肢……挺期待什么時候能見識刀傀的其他杰作。
不過，說起移植，她前天跟老媽一起，還看到兩個更怪的人：
貼著廁所門口、味大感覺臟臟的地方，蜷縮著一大一小倆人，全身衣服破破爛爛裹著，甚至比蟲巢不良人還不如。
因為個頭矮身材小，于是視角低。即便對方頭臉都刻意縮在衣服里，顧倩倩仍迎面看見，他們皮膚布滿綠色鱗甲，眼睛黃色、豎瞳。
蜥蜴人？蛇人？簡直像科幻片里才能有的特效！
即便面上裝得波瀾不驚，稍走遠，顧倩倩便忍不住拽著老媽使勁問。得知那兩人是妖族，這邊挺常見。
顧寶珊評論：
“有這么種說法：這世上本無所謂妖，已知的大妖其實不過是妖化嚴重的人類。人類、妖族都排外，這里你能見到的妖族基本全是奴籍，到它們地界就正好反過來?！?p> 妖族地界在哪？另外一片大陸，聽起來遙遠程度比天空機械城不相上下。
因為是奴籍，所以即便車廂空空，仍坐廁所外面、蜷縮起來占盡量小的地方？顧倩倩覺得他們挺可憐。
她問老爹：
“人類因為移植妖獸器官產生的妖化，跟妖族有什么不同？”
杜旭回答簡潔：
“妖化不遺傳，妖族遺傳?！?p> 人類妖化后生下的孩子仍是人類，妖族的子嗣只能是妖族。妖化不受歧視，妖族受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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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上排氣孔突然張開，落下的耀眼光柱閃得人直閉眼。
不知遇到巨石還是什么其他路障，沙蛹車猛地偏轉。
即便幅度不大，樹懶樣百無聊賴半趴在掛毯上的顧倩倩被悠了出去，原地轉個180°，一屁股跌坐到自家藍布墊子外面。
呃，人果然不能太閑了。
她爬起來，拍拍褲上沾的沙。透過簾子掀起的斜角往回看，爹媽并未被驚動，依舊在睡。
昨兒還見幾個其他客人的車廂，現在空蕩蕩，四壁永不停歇地運動，像極了環(huán)狀肌群，收縮放松、收縮放松……
掉進巨獸胃袋，會不會也是差不多的景象？話說，這里本就是沙蛹巨蟲的胃腸。
思緒跳躍式飄遠。顧倩倩叉腿站穩(wěn)，隨車身左右微搖擺。
有點憋，忽然想去廁所。
回頭看看還沒醒的爹媽。
稍猶豫，她決定自己去。就一條直線，往返過好多次，不可能迷路。
PS：哈哈，書名是不是應該改成《顧倩倩的惹事作死之旅》。^ω^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