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傀呢?”顧倩倩驚訝。
情緒不高,杜旭昂下巴指:
“那邊?!?p> 她聞聲望去,瞳孔猛的一縮。初以為是個死人,背朝天趴伏在地板。細(xì)看時發(fā)覺錯了,沒腦袋手腳,僅空癟癟的灰藍(lán)色寬袖長袍、闊腳褲伸展平鋪。
衣褲,只剩衣褲。所以剛才被她直接忽視了。
這是扔下衣物,金蟬脫殼逃了?顧倩倩四下找尋:
“他人呢?”
仿佛專為了回應(yīng),灰藍(lán)布料下什么東西忽然騷動,狠狠起伏幾下,衣領(lǐng)、袍底、褲腳等開口處各蹦出數(shù)只巴掌大的,嗯,蜘蛛?蟑螂?總之黑乎乎、多足、讓大多數(shù)人毛骨悚然的巨大昆蟲,朝不同方跳躍逃竄。
杜旭、翠花齊抬腿,毫不猶豫快速跺腳:
“吧唧!吧唧、吧唧!”統(tǒng)統(tǒng)踩碎。
顧倩倩:“!”
她運足目力搜索,立刻發(fā)現(xiàn)這黑黑的蟲尸,何止幾只!散落在雜物間隙、箱盒表面、地板……幾乎隨處可見,粗略估計起碼好幾十。有的扁成小餅餅,有的看上去大體完好,四腳朝天僵硬仿佛沒綁繩蒸出來的蟹。
有點惡心,讓人頭皮麻。
顧倩倩糊涂:
“刀傀變成了蟲子?”還是他屋里放養(yǎng)大量蟲子替身,自己跑了?
杜旭抬腳用鴻蒙死氣蹭鞋底:
“你別碰,挺毒的。這不是普通惡蟲,是那人給自己移植的本命蠱,似乎叫毒狼蛛還是什么。你媽熟這些。”不大確定。
他哼一聲,吐槽順便教導(dǎo)女兒:
“這家伙腦殘啊,用毒的居然主動惹墳山。除外極罕見的幾種毒,咱家但凡上等級棺尸基本不懼毒物,大多數(shù)都可以直接無視。”
也對,原本便是經(jīng)煉化后的死物,再中毒還能咋樣,活過來嗎?而趕尸人由于契約,與妖尸共享大部分體質(zhì),抗毒能力自然也杠杠的。
“所以呢……他哪去了?”顧倩倩沒懂。
杜旭隨手在身邊抽出根長簽,撩撥地上小片肉色乳膠凝塊樣的片狀物:
“在這啊,地上就是?!?p> 顧倩倩伸頭擰著眉看,赫然發(fā)現(xiàn)上面稀稀疏疏掛下幾根長短不一的頭發(fā)?錯了,胡子!刀傀下巴寥寥無幾的老鼠須。
人皮!她腦海中迅速閃過:
刀傀下垂的眼袋、嘴角,寬間隙、煙漬黃牙,蜘蛛腿樣枯細(xì)手指……以及說話神態(tài),噴煙時瞇眼的動作,全都放電影般歷歷在目。
十幾分鐘前還近在咫尺,丑陋但貌似挺正常的大活人,居然是層厚皮下面裹著窩大蜘蛛?這對顧倩倩三觀的顛覆程度,完全超越初次見到幾十條沙蛹車停泊在廣闊沙海上。
見女兒仍盯著那灘東西猛瞅,杜旭撓頭,嘆氣:
“你媽知道又得使勁埋怨我了。本來不想叫你進的,但這個世界……多兇險,你早些知道才好。畢竟我跟你媽,不可能一輩子都把你藏屋里護著?!?p> 他自己說著卻越來越躊躇,抿嘴:
“咱老杜家本就不是什么太平門戶,一代代人多少都要靠自己掙出生天。沒理由你因為生在外面,就比別人差?!睉z惜地摸摸孩子腦袋。
像是認(rèn)同老爹所說,翠花張嘴“嗯唔——”發(fā)出聲既像老牛哞,又像聲納捕捉到的鯨魚叫聲,低沉、震蕩,讓顧倩倩微微一驚,畢竟妖尸絕少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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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傀的房間竟然真如顧倩倩猜測,有另一扇門。就在他先前所坐位置正下方以厚草墊遮擋,不過并非通往屋外。
確認(rèn)無機關(guān),杜旭升起飄渺紗樣懸浮在身側(cè)的鴻蒙死氣,單手掀,露出個寬廣深坑??觾?nèi)無光,點了火折子照,反射出成片白花花帶灰,下頭應(yīng)是積了淺水泥色砂石樣物質(zhì)。
憑前世十幾年職業(yè)經(jīng)歷,顧倩倩秒懂:骨灰!
滿滿一坑骨粉、骨碎。酥脆成爽身粉程度的已不可辨認(rèn),間中零散顯露幾塊較大的,骨性明顯,人字縫、椎骨棘突、轉(zhuǎn)子……她目光甚至掃過一節(jié)疑似環(huán)椎。
人!這里頭妥妥埋有人骨,甚至……可能全都是。可,為啥反光這么強呢?顧倩倩瞇眼。
天外心魔中的記憶曾選修法醫(yī)學(xué),亦認(rèn)真查驗過火葬場交還家屬的遺骸,知曉燒好的骨灰未經(jīng)刻意打碎成粉時,并非如電視劇里演的潔白如瓷。具體色澤視爐溫而定,偶爾帶點黑黃,更多則黃白似爆米花,終歸偏黯啞反光不明顯。
不懂便問,老爹給出回答:
“因為這不是普通火燒的,應(yīng)該加了特殊焰膏助燃。這家伙估計沒修火系術(shù)法但喜歡用,剛才那盞燈燈芯就不簡單?!笨上г伊恕?p> 有特殊助燃劑,火溫自然不同。
一人一猴四下翻找,很快自靠墻根處扒拉出三小桶密閉油膏,撬開,氣味刺鼻,說不上像啥,沖得人直想打噴嚏,趕緊合上。
杜旭滿意:
“是了。留等會兒備用。接下來,你要認(rèn)真看好了?!?p> 他席地坐在坑沿,扭頭對上女兒瞪大的雙眼,糾正:
“不是看我,看下面!”雙手結(jié)印,云霧狀灰蒙蒙的鴻蒙死氣飄飄蕩蕩降下,覆滿整個坑道。
這要干啥?顧倩倩從翠花懷里探頭。
維持了幾十秒后,灰色死氣仿佛有生命靈智般,自行沿著杜旭手臂蜿蜒回撤,露出灰白骨堆。
咦?顧倩倩立刻發(fā)現(xiàn)不同。其中隱約幾枚稍大骨塊顏色加深了,青灰發(fā)黑。
杜旭解說:
“墳山附近生活,自幼親近陰氣,天長日久積累骨骼比旁的人更易吸收死氣。尤其現(xiàn)在新亡不多久?!?p> “坑里的,估計都是刀傀刀下枉死鬼,總不能一概打包全帶走。但咱們既然來了,不能扔下族人尸骨不管?!彼院苡斜匾右詤^(qū)分。
顧倩倩懂了,點頭。
杜旭鋪開張就地取材的大布充作包袱皮,跳下坑去,挑揀變色的骨骼。
顧倩倩看著。
突然,右側(cè)靠后“稀里嘩啦”東西塌方,伴隨聲“吱——”短促刺耳尖叫,一黑影直撲她面門而來。
翠花抬手橫掃,“啪!”拍個結(jié)實,黑影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出去,栽進院子沒了聲息。
顧倩倩驚叫:
“那猴子……長了個小孩頭!”
妖尸揮手間,她晃眼瞥見:棕色長尾巴小猴,頭部完全無毛臉卻像個胖嘟嘟滿月嬰兒!
杜旭并不感興趣,略略抬頭敷衍,繼續(xù)干自己的:
“是吧。我在撿骨,死者為大,別大呼小叫。”顯得沒禮貌。
哈?顧倩倩訕訕閉嘴,不過想想也對哦,老爹自己就隨身棺里裝著妖尸朝夕相處,什么稀奇怪物沒見過。
可猴子怎么能長個人臉?天生如此只是長得像,還是后天移植?那算猴子還是人?原來從刀傀背后雜物堆伸出,遞口袋的那只毛茸茸小爪子,它長著人腦袋。
終究越思量越發(fā)瘆,心里不舒服,她喃喃道:
“難怪老媽說,刀傀都瘋子?!?p> 尚能挑出的成塊骨骼較少,翻找后再三確認(rèn)基本沒遺漏,杜旭把包袱皮背背上系緊,單手撐地跳上坑來:
“你媽說的也不算錯。天下最神憎鬼厭、詭異難纏的四種人:圣人、黑鯉、卜師、刀傀。能不招惹絕不招惹?!?p> 顧倩倩歪頭:
“黑鯉,藥王門黑白鯉中的黑鯉魚?如果已經(jīng)惹上結(jié)仇了怎么辦?”
杜旭認(rèn)真:
“下狠手務(wù)求一擊必殺,否則等對方回過神來有了準(zhǔn)備,他不死你死?!?p> ————分界線————
顧倩倩財迷狀,惋惜:
“真的不再翻找找?比如錢、金子什么的,就當(dāng)他害了杜家人命給點賠償款唄?!弊詣雍雎缘犊褍斆@一事實。
“不翻。”杜旭拒絕,這一撇那一下,用草墊拖掃將原主儲藏的焰膏大致均勻涂遍整個房間,方便等會兒點火。
夜明埠畢竟是別家地頭,執(zhí)法者未必會細(xì)細(xì)追究起因緣由。若順刀傀死訊追查過來,他們十有八九得惹上麻煩還沒處喊冤,非法治社會本就拳頭大的有道理。
一把火燒更了干凈,反正附近也足夠荒蕪,不必?fù)?dān)心波及鄰居。
“為什么不翻?”顧倩倩挺慪的,分明好多東西單目測就挺有價值,白白燒了多浪費,拿走或用或賣不好嗎?
杜旭基本涂完,扔下桶:
“第一,因為不管自用或出售都太容易被反向追蹤。重要關(guān)頭當(dāng)斷則斷,切記莫貪心。”
“眼前現(xiàn)成的例子:這刀傀若不貪財,隨便放出消息向陌生人兜售三生烙,短時間內(nèi)我們根本找不來。拖延時日稍長,等找到也無法確認(rèn)?!眽炆饺耸怯H近陰氣的特性,只在死亡初期有效。
“第二,我剛跟你說過那四種難纏人,記得嗎?”
顧倩倩點頭,復(fù)述:
“圣人、黑鯉、卜師、刀傀。”后面仨都好理解,但打頭的圣人是什么鬼?某種奇怪職業(yè)?
老爹解釋:
“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圣人有很多款每個都不同,你以后見過就知道了,當(dāng)然一輩子碰不上最好。哦,對了,你很喜歡的那個大雪山圣女馬馬虎虎算半個圣人?!?p> 神仙姐姐?感覺她挺善良不難纏啊。還有,為啥算半個?顧倩倩疑惑。
正待追問,杜旭已轉(zhuǎn)了話題:
“對這四類人的東西,尤其千萬別貪心。打個比方,你想啊,如果有人偷了,嗯,偷了你媽她的藥王箱去開,會怎樣?”
“會被放倒?!鳖欃毁缓V定。
顧寶珊的本命法器藥王箱,除外自帶的保護禁制還設(shè)有防盜禁制。非本人開啟時手法稍有錯誤或靈氣不對應(yīng),立馬引動內(nèi)里毒麻藥物攻擊發(fā)作。
“所以啊?!倍判窠o個“你懂”的眼神。顧寶珊還只是治病救人為主業(yè)的白鯉,非以殺戮著稱的黑鯉,黑鯉手段可想而知只會更殘酷。
耷拉肩膀,顧倩倩嘆氣:
“明白了,所以刀傀的東西也不能拿。”瞄見滾落在獨腿矮幾旁的半舊布袋,眼熟,翻臉前刀傀用來裝那四樣貨欲出售的。
她指著,小小希翼:
“這個也不能留?他剛才還想賣給我們呢?!?p> 杜旭未再拒絕,拎起布袋,也不解繩,直接從后扯爛:
“這刀傀人不老實,沒句真話。墳山三生烙,他胡亂替未經(jīng)陰山氣息感染的外姓小孩種上,甭管天賦高低,十個有九個要出人命。”三樣物件落在手心,封存天外心魔的枯骨、哭花螳螂繭、據(jù)說是透心蠱的漂亮甲蟲。
細(xì)看之下,老爸發(fā)出聲鄙夷,嫌棄道:
“切!果然沒樣好東西。”。
“怎么說?”顧倩倩趕忙湊過去。
杜旭用手指撥拉,點評:
“透心蠱別人養(yǎng)失敗的,估計沒剩幾個月可活?!?p> “心魔枯骨是假貨。啥天外心魔啊,這就半截刻意削出形狀的擬音螺!”
他將枯骨貼到女兒耳邊,隨口科普:
“擬音螺是種半妖獸大貝殼,會重復(fù)發(fā)聲。你聽?!?p> 顧倩倩屏氣凝神,很快抬頭驚訝:
“有人喊救命!”
杜旭點頭:
“是人為預(yù)先錄進擬音螺的。天外心魔的聲音,唯獨融合后宿主能聽見,所以又有幻音、假聽的別名。這枚就跟留音簡似的直接外放,只能騙騙傻子。”言下之意,這假制得毫無技術(shù)含量,忒不敬業(yè)。
“哈——?”顧倩倩失望,原還挺想見識見識別的天外心魔呢,畢竟對穿越這事疑問頗多。
杜旭掂起裝哭花螳螂斑斕繭的玻璃瓶,對光瞅:
“這個活的,生機不弱??蓡栴},我們完全不知道咋養(yǎng)?!?p> “怎么看出來的?”顧倩倩好奇。乍眼望去靜悄悄的蛹繭,并不比旁邊蹬踹著腿的底朝天甲蟲更有活力。
杜旭:
“憑感覺。等你契約上鴻蒙死氣,也會對生機特別敏感。甲蟲明顯太老了,活力盛極轉(zhuǎn)衰已將到盡頭。蛹繭則正相反,綿綿漸增。”
顧倩倩伸手來抓小瓶:
“那我就養(yǎng)這個?!?p> “不可能成的?!倍判衽d趣缺缺,潑冷水:
“這貨太嬌氣,咱家又沒誰懂專職御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