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我離開的計劃還沒有落成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件事，便把這些都打破了。
晉語失蹤了。
一般而言，晉語早上出去放牛，接近傍晚就會返回。即使因為太晚不能回來，第二天一早也一定會趕回來。但是這一次，足足等到第三天傍晚，我和杜媽也沒有看到晉語的身影。
其實之前幾日，我早就發(fā)現(xiàn)，他總是有些憂心忡忡的，眉頭鎖一陣又會瞬間掩飾起來?？磥磉@次，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杜媽顯得很焦急，我盡量保持冷靜，安撫好杜媽。我在自己身上又裹上了那件被草草補好的羽絨服，搜羅了一下自己之前帶來的東西，挑選了一把匕首，一個水壺，一根繩子。便打著馬燈出去找晉語。
說我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杜媽年紀(jì)也大了，我也不忍心讓杜媽擔(dān)心，于是便壯著膽子向平日里晉語經(jīng)常去的方向?qū)ふ摇?p> 落雪塞的夜晚，風(fēng)真的是很毒，已經(jīng)不是吹，而是撕了。我的馬燈光已經(jīng)有些昏暗，周圍的一切是融為一體的黑，感覺要把人吞噬。白天我在這里打探過很多次，這里沒有野獸，沒有人類，只有遍地的枯草，我四處張望著，仿佛走在空間的盡頭。
要說死，我是不怕的，當(dāng)初來到這里，本就是撿了命。真正讓人害怕的，是絕望。
周圍都是漆黑，我的聲音剛說出口就被風(fēng)剪碎了，沒有回應(yīng)，沒有回聲，就好像被吸入了巨大的漩渦之中。除了風(fēng)聲和沙粒拍在臉上的痛感，我什么也感覺不到。
我從來沒有這樣期盼過天亮，期盼哪怕一點點來自遠方的微弱的光芒。期盼著晉語完好的站在我的面前，指指身后的牛，然后和我一起回去。
我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天空破曉，但是，我還是沒有找到他。
夜里難熬，所幸我穿的厚沒被凍死，只是感覺滿嘴都是沙粒和土灰，身上的水也快喝完了，確實難受的很。終于感覺到，有一座矮小的房子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情。
整整三天，晉語他，是遇到什么了呢？
我累的靠在一旁的土坡上，四處觀察，才發(fā)現(xiàn)我一晚上不過也就走了幾十里路。
我暈暈乎乎的躺著，忽然聽到土坡的另一邊傳來人的呼和聲。
縱使我再疲累，此刻也是歇不住了，轉(zhuǎn)身看，并不是晉語，而是一條駐扎軍營的古代裝束的軍隊。我不敢湊近，因為我并不確定這里是不是擁有欺凌女子，重男輕女的風(fēng)俗。軍營里有極其豪華的帳子，看來里面至少有類似于將軍之類的軍官或貴族。
我忽然感覺身后有人在拍我，因為身子有些麻木，過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我驚嚇的轉(zhuǎn)過身子，發(fā)現(xiàn)晉語就站在我的身后，臉色很難看。
我呼了口氣，打探一下，發(fā)現(xiàn)他也不像受了傷的樣子，心放了一半，展顏一笑就指指往回去的方向：”咱們快點回去，別讓杜媽再受驚嚇了?！?p> 他盯了我很久，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只是臉色舒緩了許多，用手輕輕揉了揉我亂成雞窩的頭發(fā)。然后又沉默的轉(zhuǎn)身。
太陽整個的升起，光也是紅紅的，晉語的影子拉的很長，步子邁的很大，我趴在牛背上，感覺渾身都累的很，想睡又累的定不下心神，只能一路顛簸著。
我看著晉語的背影，不知為什么生出一份難過的情緒來。
盡管這種情緒莫名其妙，我還是胸口無比壓抑，一直壓迫的我想找個湖跳下去，用以緩解抑制不住的苦悶與難過。
迷迷糊糊的，我想到早早就聽杜媽說這里有個十分漂亮的鹽湖，湖面瓦藍瓦藍的就像明凈的天空一樣，我老早就想去看看，但是他們都不許我去，那里太遠了。
回去之后我果然病了，吃什么吐什么，整個人燒的迷迷糊糊，感覺渾身都像散了架子一樣，疲憊的感覺一直裹挾著我，慢慢的，我感覺眼睛已經(jīng)開始有些看不清東西了，很多時候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幻影。
至于晉語為什么失蹤，這幾天經(jīng)歷了什么，我都無暇知道了，我有時可以看到晉語在桌上為杜媽寫著什么，但是無奈我躺在床上，連頭都抬不起來，而且那時的視力已經(jīng)不允許我看清紙上的字了。
而那座記憶之中的軍營，是我一直疑惑好奇的思維領(lǐng)域，但是在我病的最重的那段時間，卻好像是被記憶擱置了?？傊?，我一直沒有太多想法，即使有想法也從沒有問出來過。
晉語這些天很少出門了，大多數(shù)時間只是坐在床邊翻書，偶爾會在紙上寫字給我看，但是我發(fā)現(xiàn)，那些原本我就不太懂得字，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一團團毛茸茸霧蒙蒙的黑影，我努力睜著眼睛，看一遍，又一遍，什么都看不清，我很泄氣。
我用力動著唇瓣，聲音沙啞的讓人不忍豎耳，我說：“晉語，你把字寫大點，我看不清。還有，你湊近些，我看你也不太清楚?！?p> 晉語聽完我說的話之后有些慌亂，我是從他突然站起來，然后搖晃我讓我看他的手指的反應(yīng)體會到的。那些手指，在我的視線里已經(jīng)是一團白花花的影子，根本辨不清輪廓。
那天后來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只知道我那時大概明白自己的視力出了問題，心里難過的很，很緊很緊的握住晉語主動送過來的手，晉語另一只手輕輕拍著我的背，就像在哄一個小孩子。
我把晉語的手貼在我的臉上，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在晉語手下劃過，鉆到我的脖頸里。
之后我就睡過去，或者是暈過去了，我不清楚，總之是沒有知覺了。
身體的退化幾乎是必然的。
我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晉語還在我的床邊，我的手還緊緊的抓著他的手，他大概是不太舒服，干脆跪在地上，看著我。
我看看門外的暗沉沉的光，問道：“天黑了？”
晉語點點頭。
我繼續(xù)拉著沙啞的嗓音，帶著僅有的一些氣息的力量，喃喃道：“晉語，我想去看鹽湖。”
晉語輕輕把我的手拿過來，在我手心里寫著：“好?！?p> 我抽著嘴角，扯出一個笑來：“真的嗎，這么難得，也不拒絕我？”
晉語卻沒有笑，只是過來掖了掖我的被角。
我往被子里縮了縮，才發(fā)現(xiàn)杜媽就在不遠處看著我們，也沒有一點反對的意思。
這么無理取鬧的要求，我也曾經(jīng)看見人提出來過。我在現(xiàn)代的時候，鄰居家的那個爺爺死了老伴，平時脾氣很不好，大家都不太喜歡他，他就一個人孤零零的自己曬太陽，他的兒子女兒過來看他，他沖人家發(fā)脾氣，每次都不歡而散。這樣鬧著，他的兒子女兒也不太喜歡看他了。
后來，那位爺爺病了，先是送到醫(yī)院，后來又被送回家里，那兩日爺爺沒有力氣發(fā)脾氣了，他只是嘟嘟囔囔著要回老家去。但是他們家是移民搬遷過來的，老家到這里有兩千多公里，而且他這樣病著，一路上照顧著他，肯定更拖沓。
他們還是出發(fā)了，兩千公里，走走停停三天才到。
后來聽說，到了老家，老爺爺就死在那里，葬在那里，很安詳?shù)摹?p> 我就想，我大概是快要死了吧，對于快死的人，人們都很遷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