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一行人回到小屋時(shí)已是黃昏，我回去把牛趕回圈里，幫著杜媽燒火做飯。
那四個(gè)人跟著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都累的攤在那里。伯征和其余的人在爐子旁煎藥。顧衍之雙手抱肩，靠在一邊，就那樣站在離我們不遠(yuǎn)的地方。
我瞪他：“不知道搭把手嗎？”
顧衍之被我的一聲呵斥嚇了一跳，挑嘴笑了一下，很干脆走到我面前，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眼睛還沒好嗎？”
我皺著眉頭，看他的手掌，看了好半天才說道：“還是不清楚，只看到一團(tuán)白。”
我們這樣說著，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我看到杜媽臉色有些發(fā)白，拄著腰靠在了墻上。我面色一沉，一把扶住了杜媽。
我怒喝：“還愣著干什么，快看看杜媽怎么樣了？”
顧衍之嘆了口氣，攤一攤手：“杜媽這是臟弱脾虛，是太過勞累所致?！?p> 壓抑了一個(gè)月的情緒猛然爆發(fā)，我突然直接暴怒的跳起來，幾乎來不及眾人反應(yīng)，便一把拔出頭上的簪子。我把簪子的尖端抵上了顧衍之的脖子：“你最好好好給杜媽看病，不然我殺了你?！?p> 我在把簪子抵上顧衍之脖子的同時(shí)，我聽到了刷刷刷幾聲拔刀的聲音。
剛剛還攤在地上的幾位大漢，已經(jīng)在一瞬間圍在了我的身后。
“小枝姑娘，想殺我？”顧衍之狹長的眼睛微微上挑，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仍然帶著笑意：“你可想清楚了？”
我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聲音來：“我想殺你便殺，用得著想清楚？”
“小枝姑娘，你先把簪子放下，杜媽是人命，哎呦，衍之也是一條人命啊?！辈鳑]有兵器，只能在那里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
我冷哼一聲：“我知道我打不過你們，但你們?nèi)羰瞧廴颂酰医z毫不介意和你們同歸于盡?！?p> “小枝，住手?！倍艐屚蝗灰恢皇肿プ∥业氖滞?，我看到杜媽強(qiáng)忍著痛苦說道：“把簪子放下?！?p> “杜媽?！?p> “放下?！?p> 我悻悻的撇了撇嘴，把拿簪子的手縮了回來。
在沒有晉語的這段日子里，我總會不自覺的把杜媽當(dāng)作我的母親。她的每一句呵斥，每一句叮囑，我都會聽在心里。
不出所料，把簪子放下的一瞬間，我又被馬上按倒了。
他們把我的手卡住，從里面抽出那根簪子。我的頭抵在草地上，半邊臉都被露水打濕了。
我第一次自不量力的反抗，就這樣以我被一群人按在地上而告終。
顧衍之走到我的面前，看著我狼狽的樣子，就那樣愣愣的盯了我很久，一陣沉默后，他嘆了口氣：“你累了，去床上休息吧?！?p> “等等?！蹦莻€(gè)大胡子的人突然走近：“今天的藥還沒喝?！?p> 我從地上坐起身來。伯征把烏黑的藥湯倒在碗里，遞給我。
我卻并沒有接過去。
伯征目光灼灼的看著我，一字一頓的說道：“小枝姑娘這是什么意思？”
“先給杜媽看病，我再喝藥?！?p> 我無比倔強(qiáng)的看著他們：“如果你們要強(qiáng)行給我灌藥的話。我長這么大，別的本事沒學(xué)會，咬舌自盡還是會的，如若我死了，你們怕是也不好交差吧?！?p> 果然，我的以死相逼奏了效，顧衍之馬上給杜媽把了脈，從口袋里拿出藥丸給杜媽。
“慢著?！蔽艺f道：“誰知道這藥丸里有沒有毒？”
顧衍之看著我，輕笑：“杜媽這是之前服了毒物，年紀(jì)大了身子有些支撐不住。我這是解藥。況且，以你們現(xiàn)在的處境，倘若我要是想給她下毒，何必這么麻煩?！?p> 我感覺他這話開門見山，倒是難得在理。
眼見著杜媽吃了藥丸，面色好了很多，呼吸也漸漸平穩(wěn)。我也沒有含糊，很實(shí)在的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小枝?！倍艐尶粗?，嘴唇微微顫抖著，幾乎泫然淚下。
我笑一笑，極力抑制著胸口一陣陣痙攣的疼痛：“我沒事兒。”
我慢慢站起身來，走到屋子里，把那些人都甩在身后。
從小到大，我都不喜歡把自己狼狽痛苦的樣子示人。
我猛地噴出一口血來，鮮血濺在灰藍(lán)色的地毯上。我直直的栽倒在地上。
看來，他們今天的毒，加了量。
我睜著眼睛，意識還是清醒的，身子卻沒有一絲力氣，我眼看著那群人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一邊。今天，他們好像并沒有給我解藥的意思。
夜深了，我被五花大綁著放在床上，那群人倒是很有良心的給我蓋了一床被子，只把我的頭露在外面。
我還在吐血，雖然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沒有剛剛那么嚇人，但是卻牽動的渾身一陣陣疼痛。更糟糕的是，我動不了，那些血順著我的唇一點(diǎn)點(diǎn)留下去，浸透了我身下的墊子。
那些人在臨走之前說，要給我一個(gè)教訓(xùn)。
當(dāng)然，我知道我死不了，他們只是讓我度過一個(gè)比較痛苦的夜晚罷了。也許，明天一早，他們喂給我解藥，我就會恢復(fù)生機(jī)，和往常一樣，精力充沛的去外面放風(fēng)箏。
透過窗戶，看著迷蒙的月色，我突然就傷心起來。
我想起一個(gè)人。
那個(gè)人雖然不說話，卻給我細(xì)細(xì)畫出狩獵的圖景，一點(diǎn)一點(diǎn)教我辨識這個(gè)時(shí)代的字，為我凍傷的腳涂藥，那個(gè)人愿意牽著牛，頂著風(fēng)雪，陪我在落雪塞的原野上跋涉。
那個(gè)人在我最接近死亡的時(shí)候告訴我：“我一定會救你?！?p> 他在那個(gè)夜晚，在我的手心寫道：“我?guī)闳タ慈粘??！?p> 曾經(jīng)多少次，我在心里篤定，這個(gè)人，是我要嫁的人，是我的如意郎君。
所以晉語，你到底在哪里呢？
你知不知道，我和杜媽現(xiàn)在過的很不好，杜媽生病了，而且那些大夫不給杜媽看病。我每天拼盡全力想要帶著杜媽逃出去，可是他們給我和杜媽都下了毒，沒有解藥，我們連三天都活不下去。
晉語，你知不知道，我其實(shí)沒有那么堅(jiān)強(qiáng)，我很想你。
胸口突然一扯一扯的疼痛，也不知道是因?yàn)橹爸羞^的毒還是因?yàn)槭裁雌渌摹?p> 原來工作，我在南方考察的時(shí)候，聽到過一個(gè)村子里的婦女們唱的歌謠。
據(jù)他們說，這首歌謠是他們的祖先傳下來的。在以前，丈夫去當(dāng)兵打仗，婦女們拉扯著一家老小，在最累的時(shí)候，沒有人可以傾訴，就對著月亮和溪水，一邊洗著衣服一邊唱：
月上山巒彎彎，船入清溪緩緩，我的心上人兒啊，遠(yuǎn)在那天邊……
我側(cè)著身子，眼睛下面的枕巾一瞬間就濕透了。我甚至還能聞到自己血液散發(fā)的鐵銹味。我吸一吸鼻涕，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