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愕然愕然，將眼前的少年郎一番好打量，面容清麗，身量略略似女子，嬌小柔美，若他不這般魯莽，不這么睜眼瞎，權(quán)可安心做一枚比仫崖更賞心悅目的美少年。
爹爹教誨，月有陰晴圓缺，萬事莫要強(qiáng)求。
我謹(jǐn)遵父訓(xùn)，幾分遺憾幾分欣賞，默默施了個(gè)術(shù)，先從他手里掙脫出來，方好同他說道：“少年，你認(rèn)錯(cuò)人了?！?p> 我記得我在鳳凰山獵野豬時(shí)，總因章法不得當(dāng)，不是讓野豬跑了就是讓陷阱毀了。
綏風(fēng)搖頭嘆氣在我身后把風(fēng)涼話說得透骨寒，這種事，我不能夸野豬聰明，只能說你愚笨。
甚是惱人，便是再不獵亦再不提野豬之事。
時(shí)過境遷，卻又在蓬萊將這窩火的事遭遇上了，二姐果是我天生的五指山。
我心生嘆息，眼前的美少年卻還在為我從他手里掙脫得太過輕松而雙目圓睜的愕然著。
本著憐香惜玉之心，我輕輕一聲咳嗽，他雙肩動(dòng)了動(dòng)，爾后，是眼珠子，再爾后，這身嬌體纖的少年郎殺氣四溢，怕是要與我動(dòng)真格的了。
“倒有幾分本事?！?p> 咬牙切齒中從腰間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劍。
從前我是被野豬氣到惱了的那個(gè)，今日，身份轉(zhuǎn)換做了一回野豬，不見喜悅在心頭泛起。由此可見，我這性子還是同先發(fā)制人更為合拍。那多年，不過因了鳳凰山無人可毆，才日日守在山頭，犯些往狐貍洞灌水使得一窩老小十幾口狐貍家破獸逃，鋪個(gè)放樹樁子的拙劣陷阱獵野豬這般小罪小惡。甚是不得體。
今日，他既把我比作樣貌丑陋的野豬，那我就打架斗毆一回，若能在這趟蓬萊之行中，點(diǎn)化地痞流氓一個(gè)，待我回去以后也可同綏風(fēng)炫耀一番，想想又興奮了。
我摩拳擦掌欲欲躍試，念訣喚劍的動(dòng)作做得無一不妥，然這訣剛念到一半，七星劍也正兀自琢磨要不要現(xiàn)身之際，被劈倒的小童緊好從地里爬起來，張眼一見，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臉色煞白到連衣裳下角沾著兩根枯草都顧之不及，只管沒頭沒腦沖過來，擋在我與美少年中間，怯生生望著我怯生生道：“神女莫要沖動(dòng)，他，他，他乃太子殿下身邊的仙童，桀訸?！?p> 我蹙了蹙眉頭：“當(dāng)真？”
“嗯?！?p> 侍童怯怯又是肯定的答了一聲。
我大失所望，天時(shí)地利人和的打架斗毆，真真是好生難尋。
太子殿下，我吃罪不起，太子殿下身邊的仙童嘛，那就更無要去得罪的道理，便是主動(dòng)鳴金收兵。
小童以是憑一己之力將我勸得懸崖勒馬，甚是欣慰，我不忍將他拆穿，他欣慰他的，我思忖我的，各得其樂。
想我長年窩在鳳凰山深居簡(jiǎn)出，耳邊卻從未缺過那位太子殿下的八卦，算來，我同他也可稱得上是聽順了耳的熟人。
譬如，四萬歲入上仙籍，六萬歲得上神位，是這四海八方九霄云天極為罕見的修仙修神之典范；又譬如，年紀(jì)輕輕戰(zhàn)功赫赫，這近五萬年來雖則都是些小到不足以同當(dāng)年神魔大戰(zhàn)相媲美的戰(zhàn)事，卻也是戰(zhàn)，領(lǐng)頭帶兵的正是這位太子殿下；再譬如，十萬歲還未動(dòng)紅鸞，惹得一眾待嫁仙女神女操碎了心。我記得仫崖是這般說的。
既是熟人，那熟人身邊的仙童怎么都得是個(gè)半熟。
我心里打著趣，眼中獻(xiàn)媚之意明朗。阿諛奉承果是一等一的原罪。又略略心虛的笑了笑，道：“原是天子殿下身邊的仙童，我乃……”
“我曉得你是誰?！?p> 我這話還未說完，少年又是一聲冷哼，脾氣大得很，無怪無怪，儲(chǔ)君身邊當(dāng)差的畜生，日長月久的狐假虎威著，一時(shí)難改陋習(xí)，甚是能體會(huì)。
想我在鳳凰山未成仙之初，不也仗著娘親的鞭子虎虎生過威嗎？
便是住了口，靜心等著聽他細(xì)說到底是如何將我曉得的。
“‘本仙乃鳳凰山伍小柒，急著趕往蓬萊仙島吃我家二姐同了無上神小兒滿月宴，瞧鶴友這趕路的氣勢(shì)，似是與本仙存了同一個(gè)目的?！@話，還記得吧？”
少年臉上的冷笑就如一道霹靂當(dāng)空砸在了我的天靈蓋上，瑟瑟然道：“你，你，你是那白鶴？”
“哼，我是不是那白鶴不打緊，打緊的是你圖謀不軌，暗中偷襲太子殿下，以致殿下昏迷不醒，罪責(zé)難逃?！?p> 呵，好大一頂帽子。
驕陽烈日下，我放著那廂好好的吃酒納涼不去，真就改道往內(nèi)院更為僻靜的別苑走去。
白鶴少年很是盡責(zé)，生怕我在半途使個(gè)金蟬脫殼的伎倆逃了跑回鳳凰山去，著意安排小童前頭帶路，我在中間，他殿后。
這番安排雖則小人了些，然我昨夜那一劍若為屬實(shí)，那我也并非君子坦蕩蕩。
半斤對(duì)八兩，委實(shí)不好腹議多說，便乖巧依了他。
只是這路程不短，且我這一夜半日，除了趕路就是趕路，難免有點(diǎn)疲乏。為恐這少年多心我不思悔改，只好強(qiáng)打起精神同他說話，權(quán)當(dāng)提提神。
“這位鶴友……”
“桀訸。”
我發(fā)覺這少年很是不懂禮數(shù)，我同他講話兩回，兩回被他無禮打斷，即便他不愛聽旁人喚鶴友，也盡可待我將話說完了，再同我提出不是？
如今的少年，都這般不懂與人為善嗎？
我扶起袖子將額角滲出的層層密汗一一拭去，耐著性子再同他問道：“你我連泛泛之交都算不得，我喚你桀訸，是否妥當(dāng)？”
“自然是不妥。”火氣大過天的少年在我身后悶悶道，“卻也聽不得旁人‘鶴友’‘鶴友’的喚。哼，先便宜你了?！?p> 我訝訝然，這算哪門子便宜？
便是苦笑一聲，道：“我鳳凰山最受不得的就是占人便宜，且你這般年紀(jì)，瞧著應(yīng)是剛滿三萬歲，堪堪一比，我長你五萬歲有足，聽你一聲‘姐姐’也不算太過分，如今為著你不吃虧我不占便宜，就讓你同我一般直呼名字吧。你，喚我‘伍小柒’即可。這般，可好？”
我大度大度，既有彰顯我鳳凰山風(fēng)范之意，也有要同他套近乎弄明白太子昏迷之事的心思。
只是可惜，不與人為善的白鶴還生了一副直腸子，哼哼唧唧：“你是兇犯，哪有資格同我姐姐長姐姐短的理論，此事說來，還是便宜你了，伍小柒?！?p> 我打了個(gè)擺子，踉踉蹌蹌不止，疑心是否被這炎炎烈日曬出了好歹，譬如，中暑。
這便又在額角擦拭擦拭，借以掩蓋我渾身上下無處釋懷的尷尬。
“桀訸，是吧？”
放下袖子，我虛脫一聲，問道。
身后冷冷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飛禽這性子，果是不討好。
我略有體會(huì)的長吸一口熱氣，喉嚨忽地癢癢的，咳了咳，又道：“我記得我同南極仙翁，哦，錯(cuò)了，如今是太子殿下，同舟共濟(jì)時(shí)，桀訸你并不在場(chǎng)，且殿下又一直昏迷，你憑什么認(rèn)定我就是兇手？”
“說不準(zhǔn)，殿下從我扁舟離去后，又遇到了旁的什么，譬如，野豬呀，狐貍呀，將他哄騙了一番，害他一時(shí)氣血攻心昏迷過去的，嗯，定是如此。”
我這謊話編得差點(diǎn)就讓我忘了拔劍那檔子事，正是心安理得時(shí)，不備身后冷冷一句話又將我抽得無地遁形。
“伍小柒，你真是一只鳳凰嗎？竟然還會(huì)被野豬狐貍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哈，也不怕將旁人笑死?！?p> 一個(gè)趔趄，虛汗抖落一路，頓是無語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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