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笙頷了頷首。
“命理這個東西,一旦寫下,便是天君不滿,也做不得更改。但煩請溯濰上神潤潤筆,添一位貴人助仫崖化災避禍,倒可另當別論。”
我聽著不對:“九霄云天最不懂徇私情的古板神仙,一句煩請就可使喚得動?就會提筆潤色添貴人?”
“你去說,自然不會?!北斌涎勐兑唤z狡黠,“若換天族太子去,煩請便是恩典,豈有喚不動的道理?”
我臉色頓是乍青乍白:“這么大的恩典,北笙太子一早竟不知曉?”
“唉,你又冤枉我了?!北斌辖廾珡潖?,眨了眨眼道:“人情世故,總有一個親疏有別,內(nèi)外有分的講究。太子殿下朋友外甥子,與太子殿下外甥子,豈能同日而語?”
一場算計,他推托為人情世故,北笙這個解釋,既牽強到令我寒噤四起,亦讓我想起一些事來。
本上仙不夠圣賢,一肚子學識半數(shù)師從綏風,剩下一半得益戲本本。
記得戲本本上就有如下一個情事。
叫童生的男子,愛慕宰相家三小姐,大張旗鼓跑去表情提親,宰相氣急敗壞,一頓奚落外加冷嘲熱諷。
旁人若遭此待遇,早就阿彌陀佛感恩宰相留己一命??汕?,童生是個十足十的狠角色。
不僅不悔改,反在夜半時分,鉆著狗洞溜進三小姐閨閣。再將迷魂藥一噴,使得三小姐人事不省,讓他顛鸞倒鳳做了半宿恩愛事。
看到此處,我頓悟出一個道理:算計,真真乃人性兇悍之最;算計旁人的人,真真乃吃罪不起。
我這么個惜命且聰慧的奇女子,豈會與算計之人胡攪蠻纏?
北笙這個做派,已然與童生渾然一體??晌壹炔幌胱鲈紫嘁嗖幌胱鋈〗?,只好由著他牽強,另道:“聽你這個意思,都是親疏有別惹的禍,我自當要理解。我理解了你,你是否也可理解我?”
北笙抬了抬眼:“你且說說看?!?p> 我打起精神,真就與他說說看。
“身為一個神仙,修仙修神乃為本分,我亦不例外??墒潜斌?,你也要曉得,修為這個東西,單靠一個勤勉終難成其事。天君要你我等到我修得上神后方成婚,這個理由,乍然一聽,好似是那么一回事。然我細心一琢磨,又感事實并非如此?!?p> 許是這美人榻好臥不好坐,我說著說著,漸有腰酸背痛之憂,便挪了挪。北笙驚起一陣眼風,眉頭就皺巴巴的。
少頃,他起了身,再將我從美人榻上一把拉起。
“坐久了乏,你我走走?!彼馈?p> 我就真當是他乏了。
在鳳尾殿,我悶到無聊,也曾獨自在殿內(nèi)走走,全當散步怡人。虧得鳳尾殿敞亮,我這么個怕局促的奇女子,走走看看,都不覺局促。
可見,伍小岸待我是真好。
這會子,我瞧北笙就有散步的意思,且還是在相思一葉殿內(nèi)散步的意思。
這個意思,我生怕成真。畢竟,殿小最是局促。趕忙從他拉我,換做我拉他,出殿去了前院。
散步,果然是件宜人宜仙的好運動。
我嘖嘖稱贊后接著往下說。
“普天之下,誰不曉得鳳帝幺女修仙修了八萬年,天君這個時候提修神,鬼曉得鳳帝幺女要修到猴年馬月。天君這個心思,顯然是對你我這門婚事不滿意多過滿意。我說得可對?”
北笙一笑:“人人都道,娶妻當娶賢??晌仪浦?,你這個聰慧亦很好?!闭f罷,與我瞄了一眼,我如受驚的兔子般,耳根兩處紅了紅,他瞧見后,甚是滿足:“鋪墊了這么多,不繼續(xù)講嗎?”
被人識破心機不過是心里難受,被人識破且還當面說破心機,這就是心里、面上一并要難受。
我這心思,從前是瞞不過綏風,如今是騙不了北笙。
終歸是不能有心思。
便悲愴道:“北笙,若我長長久久修不到上神之位,天君那頭,又不肯稍作讓步,那,那你可不能為了你的夜長夢多巴巴與我急?!?p> 北笙默然不語,停下與我深深一望。
我勾了勾手指,嘀咕:“難不成,只準你算計我,不準我算計你?”
“算計?”他眼中忽地閃過一絲詭異,“原來你在算計我?!?p> 唔,算計不成,又不打自招,我真真是善良又親厚的奇女子。
北笙持續(xù)壞笑著沖我壓下身來,我吃不住他這排山倒海的氣勢,一顆紅心噗通噗通的跳。
“懲戒殿離神州殿倒是不遠,我快走幾步必誤不了你多少時辰,記得等我回來。”他道。
我一愣,方才曉得被他捉弄了。
北笙這個性子,真真是活潑的呦。我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暗道。
想他口中那句“誤不了你多少時辰”應(yīng)與日常話里的“一炷香”差不離。
一炷香嘛,等等也不為過,便轉(zhuǎn)身回殿去坐等。
這才剛落座,桀訸一陣風的駕到,說是來給我送果子。
我低頭瞧去一眼,各色水果都有,桃子偏多。想起九霄云天有個蟠桃園,年年有個蟠桃會,也就不奇怪了。
大約是七萬三千年前,綏風多多少少也曾接過蟠桃會的帖子,想他不發(fā)脾氣時,尚可算一平和神仙。卻每每接到這等氣派帖子,一注真火燒到灰都不剩。駭?shù)孟墒拐J定他天生不平和,再是不來送帖子。
子墨娘親偷偷告訴我,蟠桃會上有兩樣東西值得一品,一個是桃子,一個是美酒。
綏風舍得美酒,我舍不得桃子。
便巴巴跑去追問,他哼哼唧唧,說如今的仙使不曉得當差,竟將他的名字寫在鳳帝下首,奇恥大辱,他如何受得了?
我點點頭,受不了受不了。
轉(zhuǎn)身就同子墨抱怨,綏風這只老鳳凰,好沒意思,害我無好端吃不了蟠桃。
子墨心疼我:“小柒喜歡吃桃子?”
我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手里轉(zhuǎn)呀轉(zhuǎn):“誰稀罕吃桃子,我稀罕的是蟠桃?!?p> 一盤果子,桃子再多,都經(jīng)不住我吃,可見我當年確是沒有看走眼,這蟠桃真真是美味。
桀訸杵在我身側(cè),一雙眼珠子瞪得比我肚子還要圓滾,氣呼呼道:“伍小柒,你太壞了。這么難得的蟠桃竟獨食?”
我吐下最后一個桃子核,光手抹了抹嘴,奇道:“送我的桃子,我為何不吃?”
桀訸委屈巴巴的,只差沒有掉下淚來。
“每年的蟠桃會,唯有品階至上神者方在邀請之列。我在神州殿伺候殿下,好處得了不少,卻獨在此事上沒被破例過。我,我也沒吃過蟠桃,你,你,你怎就不問問我吃不吃?”
我虛虛一笑:“桀訸呀,就當是個教訓,日后想要什么千萬莫藏著掖著,本上仙喜歡直腸子?!?p> 他哼哼,甩了袖子就跑。
我摸著剩下的梨呀、橘呀再接再厲。
吃到果盤只剩一個盤,方回過神記起,北笙去得有點久。
莫不是溯濰上神不愿徇這個私情?
吃飽喝足后,最適宜多思多想,我打橫了躺在美人榻上,暗道:神仙們的脾氣各有千秋,總有那么幾個想要驚世駭俗,與眾不同。譬如,綏風。什么品階都沒有,也敢與天君討價還價。
何況一個還未登基的儲君?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