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屋外傳來叩門聲,我張開嗓子問了一句。云丫的聲音正如山間泉水般,透過紙糊的門板叮咚響起。
北笙緊忙隱了身。
我速速翻下床跑去將房門打開,云丫精神奕奕的臉就似晨起的昴日星君,活力十足。
她說,李三姐著她前來與我問問,是否一道去廟里上柱香,拜拜菩薩。
我一個如假包換的真神仙,隨你幾個凡人跑到廟里去跪拜一尊泥做的菩薩,這若是傳言了出去,我豈不又要遭四海八方笑話?
便胡謅了個一勞永逸的理由。
說是爹娘為保我平安,早年在家中替我請了菩薩,媒介公千叮嚀萬囑咐,菩薩最看重忠心,請,便是一生,萬不可三心二意半道又去求別的菩薩,我就此再不曾去過廟里。
“這次鬧饑荒,家中獨我一人活下來投奔了三姐,想來,定是菩薩顯靈庇佑,我自要謹守當初承諾,只拜它一人?!蔽议W了閃淚水,虔誠道。
云丫瞧著年紀不大,禮佛之心卻重于泰山。我且還是閃閃淚水,她已經(jīng)兩淚長流,雙掌合十,連念三聲阿彌陀佛,再與我絮叨幾句菩薩的好話,方深信不疑的去回李三姐。
待我合上房門退回屋,北笙已在我身后吃吃的笑:“你倒會糊弄人。”
我忽地玩心大起,邪惡一笑:“這算什么?倘若云丫頭哪日認了真,吵著要拜我的菩薩,我定照著你的樣子,用泥巴捏了,日日香火繚繞的供著。”
這本就是個玩笑,北笙竟一臉欲欲躍試:“日日供著我,必是你日日想著我。能得你日日想著,我做一回泥菩薩也不虧?!?p> 再金貴稀罕的蟠桃若日日吃,便也會如青菜豆腐稀松平常,北笙的情話,亦是這個道理。他每日每日見我,情話大把大把講,我聽著聽著,也就沒那么多臉紅心跳。
老生常談般,回他一句:“好說好說。”
話剛落音,云丫又突突的來叩門,我神經(jīng)突突的緊了一緊,這回,沒等我將房門打開,她已在屋外同我將意思全講了。
說她家夫人聽了我與菩薩感人肺腑的故事,愈發(fā)篤定菩薩能佑人,即刻就帶仫崖與她去廟里吃一頓齋念十遍佛。末了,還不忘轉(zhuǎn)達她家夫人對我的疼惜,讓我有什么吩咐,只管去找劉媽媽,莫要見外。
李三姐真是個溫柔又體貼的人啊。
我立在屋內(nèi),感激的話說了不少,云丫一一代她家夫人謝過。
昨日晚膳,我用得很是清淡,且所食分量不多。李三姐說我一路餓著,若乍然敞開肚皮胡吃海喝一頓,恐要撐傷脾胃。她一番好心,我如何都不能不接受。
半碗清粥下肚,便回屋就寢。
這會,正是餓著。
眼見云丫的腳步聲已經(jīng)遠去,便與北笙提議,使個障眼法騙過劉媽媽,帶我上茶樓用個早膳。
“你竟曉得去茶樓用膳?功課做得不錯?!闭f罷,念了個術(shù),真帶我穿墻出了周宅。
放眼一望,這人世間的紅墻綠瓦,雕梁畫棟,與四海八荒的仙霧繚繞,真真是各有千秋。只這集市確要比鳳棲熱鬧不少。
我瞧著什么都新鮮,便什么都想瞅一眼。車水馬龍里,本就摩肩接踵的擁擠,我這么個一心多用的走法,也就不怪人流兇猛,幾次將我與北笙擠散。
我倒無所謂,他卻是一頭大汗,尋我尋得頗為心酸,最后使了個術(shù),叫我如何都走不出他的三步之外。
一下子失了好多樂趣。
挑茶樓時,整好路邊新開了一家,鞭炮陣陣,獅龍群舞,我瞧著稀奇,便拖著北笙上樓去。
小二哥肩搭一塊白毛巾,手提一壺熱茶,吆喝著前來伺候。
我一直想演一回戲本本上的豪杰,便是桌子一拍:“小二哥,將你店里拿手的,全給爺上了?!?p> 北笙嘴角一陣哆嗦,與我幽怨的望了一望。
小二哥亦是渾身發(fā)顫,手上提的熱茶壺差點沒給摔在地上,緩了好個半天方緩過神來,躬下腰與我細細一番打量,半是疑惑半是不解:“爺?”
我這才想起,戲本本上的豪杰無一例外是男子,這聲爺稱得不妥。緊忙與糊涂的小二哥善良的笑笑:“我的意思是~”邊說邊指了指面無表情的北笙,“全給我家這位爺上了?!?p> 小二哥勤勉的點點頭:“好勒,二位爺請稍等?!闭f完,這小二哥自己把自己驚呆了。
我尬笑一聲:“無妨,無妨。”
心平氣和送走小二哥,又不無遺憾道:“早知如此,就該讓你將我變作男子。”
北笙端起小二哥剛泡的茶:“我也這么覺得?!?p> 難得我與北笙也能心意相通一回。
這個膳,我用得甚是開心。
街面上的新鮮玩意,我還未瞧夠,便是不想這么早回周宅去。奈何北笙久留不得。
我頭一回體味對他依依不舍的心情:“北笙,明日你可會來瞧我?”隱隱期盼的問。
北笙眼如星星,臉上牽起一絲晴朗,于這人聲鼎沸中輕輕道:“放心,只要我得空,我會每日都來?!?p> 爹爹說,心中一旦對某個人生出欲望,其所言所行,皆可超脫一切物事,惹你分外注目。
由此可見,我對北笙帶我下館子真生出了欲望。饒是這喧雜不止,我也能將他的一字一句,聽到清晰無誤。
欲望果然是個神奇的東西。我嘖了嘖。
回周宅的路數(shù),與出宅的路數(shù)一般無二,北笙帶著我仍是穿了一把墻。
他大約是真有事,并未多作停留,就念訣化作一縷輕煙,飄了。
臨飄前,還不忘從我腰間取下赤色鳳佩帶著一起去飄。
我眉頭緊了緊,他方笑說,怕我守不住清貧,直接將玉佩當了換銀子使。
“這倒是個法子。我如何就沒趕在你動手前想到呢?”
我不無認真道,北笙一愣:“我是在同你玩笑。”我亦一愣:“我可不是玩笑?!?p> 他帶著幾聲萬幸,飄了。
劉媽媽一直在后廚忙活,實難抽身與我嘮嗑。我甚是無聊,便去了仫崖屋里。
原是想看看,能否在他屋里尋到幾本可心的戲本本,無意撞見書桌上堆了一沓寫著字的紙。想我不日就要當他先生,不曉得是他的字好,還是我的字好?
便抽出來一瞧,心里頓是拔涼拔涼。
妖怪姨母,姨母妖怪,滿滿寫了好幾頁。
原來他記得我。
轉(zhuǎn)念,又心花怒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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