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摔,雖摔得狠了些,可到底是將我摔醒了。我扶額淡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原是動了這個心思。
心里蜜糖似的甜著。
小時候,因那位跛腿姨母嫁得差強人意,娘親就此開始擔(dān)憂她幺女的姻緣。見天嘆氣,我家小柒神仙做得不好,情事又不開竅,萬莫赴上我家姐姐后路,在荒山孤苦一生。后頭想想又不對,姨母并非孤苦一生,不過是因身殘無人求娶,得了個潦草下嫁的悲慘姻緣。
再是一想,這個“下嫁”也很失公允。
畢竟,姨母是身殘,姨父亦是身殘。同為身殘,誰也不能說誰的殘,就殘得高人一等。
默神細思一把后,再提這檔事,口風(fēng)截然大變。
我家小柒萬莫赴上綏風(fēng)的后路,孤苦一生才好。
爹爹愣神反駁,這不是給她定下子墨了嗎?
娘親一把鼻涕一把淚,這便是你的錯了,我家小汀樣貌性情在一堆孩子里,那是拔尖的。我家小柒卻是個墊底的。一個拔尖,一個墊底,子墨又不瞎,等他來日大了,曉得娶個夫人不容易,就不會再像個傻子般的跟在我家小柒屁股后面。這說來說去吖,還是我家小柒要落個形單影只的下場。
綏風(fēng)曉得后,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做什么都無精打采,單單樂意捧著我的臉坐在鳳凰樹下端詳了又端詳。
我問他瞅什么,他總是默不作聲。
事后我才曉得,他忌諱娘親一語成讖,想在我臉上種點能招姻緣的桃花。
不正經(jīng)是真的,然娘親未卜先知的本事,亦是真真的。一晃七萬年,伍子墨當(dāng)真是一長大就精明了。此事,我強求不得,唯令我欣慰于懷,乃我不開竅的情事終在昨夜迎來了解脫。
一壺濁酒,一個荒唐夢。過得雖如莊周夢蝶,卻也明了一件事。
這件事,便是我瞧上北笙了。
至于這個瞧上,究竟是何時瞧上的,我仍懵懂不知,亦無從追尋。但可確信,這個苗頭顯露的時機八九不離十,應(yīng)當(dāng)就是我在神州殿外,誤會北笙要娶孔雀公主為太子妃那日。
我那無緣無故的天旋地轉(zhuǎn),我那騰個云都騰不穩(wěn)的波亂。我以是意外,原不過是愛上一個人后,五雷轟頂萬念俱灰的痛苦。
能將痛苦琢磨通透,亦是功德圓滿。
我從地上爬起來,施了個雕蟲小術(shù),將橫梁跌落摔出的一身疼痛消去后,才步態(tài)穩(wěn)健的出了茅草棚。
昨日的微微涼雨已不復(fù)在,天色初初開始見晴,翠月湖的湖面上白云朵朵飄,映得一泓湖水愈發(fā)純粹。
使得人豁然開朗,與我心底的通透倒是相互輝映著。
我既通透了,就不得不往長遠去想。
這個長遠嘛,自然是我開一回竅不容易,開了,就不能白開。
伍子墨便是前車之鑒。
他無不在告訴我,長得好看,且能力不俗的男子,總是不愁女子愛慕。且北笙的好看遠非一般好看可比,惦記他的女神仙從前就一大把,現(xiàn)他太子之位穩(wěn)坐,怕是有增無減。
報喜鳥不就是一個嗎?
我鎖了鎖眉。提到報喜鳥,就不得不提提那日在云秋海棠殿中跪著的仙婢。我掃去那一眼時,雖掃得急促了些,卻還是瞧見幾個膽大的,正偷摸著打量北笙。
羞羞澀澀,情愫可不是一般的足。
現(xiàn)下,北笙與我不睦,二人間的嫌隙,怕是不說,亦瞞不過這些婢子的眼睛。
倘若哪個婢子不甘示弱的大膽一回,我有點擔(dān)心北笙萬一沒將自己把持住,真與人家將床單正兒八經(jīng)的滾了。
那,那,那我到底是要他,還是不要他呢?
好著急的問題,我這才剛想到,心就似讓風(fēng)吹開的湖面,亂了亂,全亂了。
不行,我咬了咬牙,得盡早趕去神州殿,同北笙講清楚。再不能讓北笙也同伍子墨一般,做了我前塵往事中的一把灰燼,白白錯過。
便張口念術(shù)騰來一朵巴掌大的流云,飛了不過一樹高,又想起自己做了個這么重大的決定,理當(dāng)同綏風(fēng)知會一聲再去。
這只老鳳凰從前因了娘親那個心思,生怕我嫁不出去要留在鳳凰山,害他不能孤獨終老而萬般惶恐著?,F(xiàn)下我幡然醒悟,且這翻的又是他中意之人,不同他講講,委實過意不去。
我又稍安勿躁的翻身下來,心里漣漪層層疊疊,暗自道,老鳳凰呀老鳳凰,你聽到后,萬莫老淚縱橫才好。
回去的這一路,開頭還很順暢,快到鳳凰居時,卻出了一個事故。
我站在原地,望著這個事故,神思不受控制的遠游著。
娘親生下孩兒四個,玉屏長老誰都沒瞧上,獨獨看好伍子書。隨手贈她一本相當(dāng)邪惡的書。那書,便是此刻想來,都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氣魄,可見其書邪惡程度之高深莫測。
我翻來閱去,里面稍許有點小美好的道理,也還是一篇警示文。
其文續(xù)載,人一旦得了一件頂好的事,必要有一件頂糟糕的事降臨其身,旨在告誡眾生,萬莫過喜,萬莫過悲。
我不過喜亦不過悲,這么個離奇且不靠譜的事,委實不該讓我撞上。
雖說眼前這位衣冠楚楚面露蒼白的神君,周身上下并不見伍子棋口中那股沖天煞氣,到底不是個吉祥的人物。難免不晦氣。
“你是真當(dāng)我鳳凰山?jīng)]人了嗎?”我咳了咳。
打架這種事,我有的是經(jīng)驗。
甭管打不打得過,氣勢莫輸就對了。
指不定碰上個信邪的,口頭上逞逞強興許還就將其嚇唬到了。自然,若碰上個不信邪的,我亦不吃虧。
“我以為赤焰看重的人總有幾分與眾不同,卻也不過俗塵愚鈍,輕易就可被表象蒙騙了?!?p> 唔,這廝貌似也很懂打架嘛,嘴上逞強的本事不輸我吖。
“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彼裆鋈唬皖^從懷中掏出一白色小瓶,“這顆藥,我花了小半月的功夫方煉就。赤焰的傷,若想痊愈,必得服此藥?!?p> 這個玩笑,可是一點都不好笑。
我眉頭深鎖,指了指瓶子:“你不會是打不過綏風(fēng),就想出下藥的爛招吧?”
白澤的臉抽了抽,抽完,耐心度了口氣,白瓷小瓶從他手里噗噗飛至我面前。
我杵著不動。
“再有三日,赤焰的修為恐要毀于一旦,神形俱滅。拿不拿,隨便你?!彼浜咭宦暤馈?p> 我身子猛然一震,怒火攻了心:“白澤,你亦貴為上古神獸,詆毀與詛咒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委實不適合你。倘若你覺得綏風(fēng)與你打得不夠盡興,本上仙愿拿命作陪?!?p> “記住,若連你都勸不動他,那你便告訴他,只要他服下此藥,我必不再出現(xiàn)?!?p> 白澤最后哀怨的望了我一眼。
這一眼的哀怨,竟與陌阡狐貍的哀怨如出一轍,真是邪了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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