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大地,滿目瘡痍。
一騎緩緩前行,猶顯矚目。那一身百煉軟甲,腰間的佩劍,分明是天子治下制式,怎地會到諸侯的封地?
更何況,還是個女子!
原野里的難民看著這個白凈的女子,心中疑惑不解,哪怕他們不識得甲上的徽記,也深知此人不凡,唯有貴胄之女才敢做這身打扮。
姬長曦下了馬,持著一副畫像挨個問去,一眾難民均搖頭表示沒見過畫像上的人。
畫像上的正是曲煥,自打離開洛邑,姬長曦一路趕來晉國,遇到了很多難民,可最終都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
曲煥,如消失了一般。
心中長嘆,姬長曦將畫收了起來,兩個滿臉烏黑的孩子突然沖了過來,一左一右抱住她的腿,用乞求的眼神看著她。
想必他們許久未吃東西了。
姬長曦解下馬上的包袱,拿了兩個面餅遞給他們,一群難民呼啦啦地圍了上來,跪成一圈,口中訴苦不已。
姬長曦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她實在是不忍心看著這些人餓死,當(dāng)下只能選擇把剩下的面餅分給那些老幼,直到最后一個面餅分完,跪倒的人才散開。
然而,這一次,并不像以往一樣沒有任何事發(fā)生,那些沒有分到的人,尤其是幾個身強體壯的,竟然開始了搶奪。
“住手?!?p> 三個男子扭頭看了一眼姬長曦,其中個子最高的那個冷笑一聲,“怎么?這事你也想管?”
“送出去的東西可就與你無關(guān)了?!?p> “看你這身軟甲,非我大晉之人,哼哼,說不定還是那叛軍細作,若是擒了你,不知可換多少面餅。”
姬長曦懶得同他們廢話,將劍拔了出來,三人相視而笑,從地上撿起幾根木棍提在手中,笑著圍了過來。
“老子婆娘死了,正愁沒地方發(fā)泄,沒想到這賊老天送上這么個美人兒?!备邆€子說著,忽然掄著木棍撲了過來,那張臉透著兇狠玩味之意。
姬長曦冷漠地后退一步,錯開身子,長劍往前一遞,直接刺穿另一個人的胸膛。高個子撲了個空,扭轉(zhuǎn)身再戰(zhàn),忽然一道寒光閃過,慘嚎一聲,捂著血流如注的斷臂倒在地上滾來滾去,而另一人早就傻了眼,扔下木棍不要命地逃也出去。
被刺穿身體的男子抽動了幾下身體咽了氣,而那高個男子瞥見姬長曦朝他走去,掙扎往前爬。
姬長曦不緊不慢地跟著他,高個男惶恐到了極點,停下爬動哀求道,“別,別,別殺我,我告訴,我告訴你,那人的下落?!?p> “他?”
姬長曦抖開畫像,高個男啄米似地點著頭,“鄧縣,我在鄧縣見,見過他,求你,別,別殺我?!?p> 高個男苦苦哀求著,額頭上的汗水跟眼淚混在一起,讓人厭惡到了極點。姬長曦冷冷地將劍插入劍鞘,向旁邊的人問了鄧縣的方向拍馬離開,沒走多遠,身后傳來絕望至極的呼聲,她扭頭看了一眼,卻是那個高個男所在的位置圍滿了人,依稀可以見到石頭、棍棒起落。
嘆了口氣!
姬長曦收起心思,狠狠地抽了一鞭,朝鄧縣趕去。
近兩百騎,風(fēng)馳電掣般沖到鄧縣城門口才停下,頗有幾分驕狂之意。
當(dāng)先一人,身著亮銀重甲,五官方正,眉宇間盡顯豪爽之氣,甫一下馬哈哈一笑,將手中的鞭子隨后往后一拋,抱了抱拳。
“章將軍,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p> 章仇笑著還禮,“趙將軍過獎,此番前來,讓章某好生榮幸吶?!?p> 兩人對視而立,忽地同時長笑,趙將軍把著章仇的手,親熱地朝城內(nèi)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談笑著。
趙徹?
城門口不遠處,姬長曦看著那個豪爽的將領(lǐng),心中疑惑萬分,他不是在宛城么?跑來鄧縣干什么?
這可是皇兄的一條好狗,若是被他發(fā)現(xiàn)曲煥在城內(nèi),豈不是大事不妙?
姬長曦心中焦急,可卻是進不得城,哪怕她現(xiàn)在做一身難民打扮,要進城,也很難。鄧縣已經(jīng)容納了很多逃難的人,輕易不會再讓人進去。
怎么辦?
不遠處幾輛載著滿是柴禾的車子在人力的拉動下緩緩靠來,姬長曦看著最前面那拉車之人笑了起來,迎了過去。
“你們怎么跟來了?”
褚秀擦了擦額頭的汗,心道我們要是不來,你怎么進去?可他哪敢說這話,“陛下不放心您,讓我們跟來保護您。公主放心,我們只有一個任務(wù),就是保證您的安全?!?p> 姬長曦扶著車沿,皺了一下眉頭,“這么說,你們一直跟著我?知道我要來鄧縣,還知道我進不去?”
褚秀心中暗自得意,那可不是,就你這閱歷,差我老褚可差得遠了。
“侍奉公主多年,自然要急公主所急,需公主所需,好了,別說話,看我的。”
車子在城門口被攔了下來,褚秀點頭哈腰地湊到守衛(wèi)面前,一邊說著話,一邊從懷里摸出一張紙。守城的軍卒仔細看了看,招手放行。
“你給他看的是什么?”
“也不知哪個出的餿主意,運入鄧縣的東西都要開這門引,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買下來的?!?p> “公主,曲先生正在鄧縣嗎?”
姬長曦輕嘆口氣,“我也不知道,好不容易打聽到他的下落,總得進來看看。對了,我剛才看見趙徹進了城,我總覺得他來的太巧,一定不能讓他見到先生?!?p> 趙徹?
褚秀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也是跟著公主才知道曲煥的下落,這才沒幾日功夫呢,趙徹就來了,難不成真是巧合?還是說……,他娘的,手下有人給陛下通風(fēng)報信?
不滿地咒罵了幾聲,冷不丁地想到罵的可是陛下,褚秀趕緊呸呸幾聲,心中叫道無忌,無忌。
“怎么了?”
“剛才風(fēng)大,吹了滿嘴的泥。咱們先把這些東西送到再說。”
車子緩緩行入將軍府柴房,褚秀招呼手下下貨,把姬長曦拉到一邊。
“公主,我?guī)淼娜死锕烙嬘斜菹碌娜??!?p> 姬長曦瞟了一眼那些忙碌的人,微沉著臉點點頭,先前她也猜到了可能有人給陛下通風(fēng)報信,不然不會這么巧,剛有曲煥的下落,趙徹就來了鄧縣。
“我去找先生,你注意趙徹的人,尋個機會把皇兄安插的人找出來?!?p> “好,公主小心。”
將軍府內(nèi),人聲鼎沸。都是軍中男兒,自是豪爽無比,可謂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端得是其樂融融,好不快活。
“章將軍,這鄧縣經(jīng)營得當(dāng)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吶?!?p> “哈哈,趙將軍過獎,過獎,鄧縣再好,也比不上宛城?!?p> “唉,宛城,墻高城深,死氣沉沉,比不得鄧縣。進入鄧縣,我一路走來,見良田千頃,想來將軍糧草頗為富足,真是讓人好生羨慕。而今,大晉四處征伐,也只有將軍治下方能安居樂業(yè),將軍難道就忍心看著其他地方餓殍遍地,民不聊生嗎?”
章仇把酒碗放下,神情悲憐,略一沉吟,道:“不瞞將軍,身為晉人,我又何嘗忍心見尸橫遍野,但章某能力有限,兵力有限,只能盡量保全一部分人,實在是好生為難。”
趙徹又嘆了口氣,“想我手下精兵無數(shù),個個驍勇善戰(zhàn),本想為大晉多做些什么,可奈何糧草不足,也是有心無力?!闭f著,端起酒碗一口飲盡,“不如,將軍與我些糧草,你我二人一起進攻姬隼如何?”
章仇輕輕搖著頭,一副猶豫的模樣,趙徹心中冷哼一聲,繼續(xù)道:“章將軍,姬隼暴虐,不得民心,一旦他失勢,這大晉可就完了。到時,憑著將軍的本事,裂土封疆也非難事,如此良機,將軍怎能錯失?”
“非是我不想誅滅暴晉,而是王軍勢盛,難以為之,我聽聞姬隼從秦國借了兵馬,此事還需從長計議?!?p> “兩萬秦軍,領(lǐng)軍的又是秦王庶子嬴政,章將軍何須憂慮。而今燕王陳師燕晉邊境,可就是等著我們從后方出擊,到了那個時候,姬隼焉有不敗之理?便是那嬴政,見大勢已去只怕也會逃之夭夭。”
章仇依舊不言,雖說良羽和素遷不在身邊,可這推托拉扯的本事他也不差,只要自己不開口,趙徹就拿自己沒辦法。
是以,他表面上一直裝作猶豫不決,下不了決心。
趙徹心中羞惱,自己堂堂貴胄之后,卻來與一腌臜叛卒相商,真是辱沒了身份。若非糧草不濟,人手不足,何必多此一舉。
叔父,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好大一個難題。
想起宛城中的趙璧,趙徹心里就渾身不舒服,手下的人馬大部分都是自己父親的,卻沒來由的被趙璧壓著一頭,明明是父親派人面見圣上,為何圣上卻偏恩寵他?
念及皇宮中的那位,趙徹自然想起那封密信,心中升出萬般迷惑,曲煥當(dāng)真在鄧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