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單修含德綿若存,五色夷希
曾伏峭壁石,更探翠盈山。
點駐千秋色,飛光盡賦之。
“二師姐?!?p> 微生一二收回劍,回首看向出聲的那位不知名小師弟,目光落在了他手上托著的拜貼上。
這拜貼設(shè)計清雅卻不失貴重之感,只一眼微生一二便瞧出了來源。
她搖了搖頭:“不必應(yīng)允?!?p> 送拜貼小師弟走得匆忙,原本的煙草色衣擺都因此浸了一點雪和泥漬,見二師姐這般回絕忙張口小聲提示道:“師姐,這是......”
于是復(fù)看了一眼小師弟,微生一二的面容在高山雪枝的映襯下清奇不凡,松形鶴骨。
她開口:“俗家弟子的親緣,相見不過徒添五色之盲,夷希之惑。我心未澈,唯施是畏?!?p> 小師弟覺得似乎受到了些點撥。
這位二師姐本就是個冰雪做的人,除了有關(guān)大師兄的事,鮮少同他們說這般多的話。
可小師弟想了想還是不太通透,只好起身將拜貼攢在手里。
在玉麈的悉心教導(dǎo)下,他雖然入門不久,卻也知那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的道理。
沿著路返回時,又覺得手中拿著的拜貼有千鈞重的業(yè)障,他打量著左右無人,便自作主張地將價值不菲的那張拜貼埋在了一株久不開花的梅樹下。
沖著梅樹似模似樣的行了一個禮,就回去和長老一起應(yīng)付來人了。
嘿,二師姐說是不必要的人那就打發(fā)了便是,玉麈可也是國教不怵什么!
方才在練劍前微生一二替自己倒了一盞茶,如今已經(jīng)涼透,她并不在意地端起一飲而盡。
說來微生一二的劍并不是行走江湖的利器,她習(xí)劍也不過是為了鍛體修心而已。
微生一二如今所修習(xí)的也不過是玉麈的入門劍譜,名曰《草昧》。
而這本《草昧》,其實尋常弟子修習(xí)一年半載便可各受師傅傳承。
微生一二與微生盛湖雖與一眾弟子同輩,卻都是聞道于前掌門座下的,只是二人并未拜前掌門為師,反而齊齊拜了現(xiàn)任掌門。
自然,前掌門曾多有點撥,微生盛湖修劍較妹妹快上些許,于是他便在前掌門的授意下又開始修習(xí)《宮君》。
可前掌門卻遲遲沒有告知微生一二在她修習(xí)完《草昧》后,又該去練何種劍術(shù)。
于是在前掌門仙逝之后,她翻閱了玉麈劍術(shù)典籍,拒絕了其他的劍譜,一直修習(xí)《草昧》至今。
斯道翎仙脈,單修含德綿若存。
將隨身多年的尋常佩劍掛在了綠梅樹上,微生一二向梅樹微微頷首,便向住處走去。
她不常練劍,也不多走動,除卻衣物飯食有專人打理外事事都親力親為。
每三日天蒙昧?xí)r踏出屋外挑水作為洗漱飲用,每七日于山崖練習(xí)劍術(shù),只是自之前瞧見細物崖后她的練劍之地便換作了細物崖。
掌門長老也沒說什么,玉麈中并沒有大奸大惡之人,這個思過之地也確實派不上多大用處,索性就交給微生一二了。
玉麈上下都盼著出一個白日飛升的神仙人物,怎么能在小事上同她起齷齪呢?
微生一二對于這些濃重的期待也明白,不過對此她也沒什么可說的。
她只預(yù)備著沿途回住處,卻忽然心念一動,看向了遙遠北方有些出神。
玉麈之外的天地景色夷且希微,不可追究,卻讓她忽然察覺到自己自己所尋求的道有了一點契機。
玄之又玄。
微生一二心中有預(yù)感,可能不久后自己便也需視五色聞五聲嘗五味,去解那紅塵中一點道緣。
微生一二修行至今,雖然在外人看來如同仙者,卻還是有著人的思慮。
對于那一點道緣,她頗有些欣喜。
莫名地竟笑著落下一滴淚來。
拭去淚珠后她又向回走去,掩在玉麈煙草色寬大衣袖下的手掐算幾番卻算不出什么大概來,微生一二斟酌只當(dāng)是算人不算己。
忽聞有腳步聲傳來,毫無姿態(tài)席地而坐的玉麈掌門李傾昆含著笑回首,看向這個名義上是自己的弟子可卻與自己以師兄妹相交流的女子。
微生一二向他行禮也恰是好處,李傾昆在早年意欲攔下她行禮都失敗后也就隨她去了。
李傾昆拍拍身側(cè)地面,早被他內(nèi)力催化了積雪露出了算不上干凈的地皮,他笑得如同看待妹妹的兄長:“一二,且來此?!?p> 微生一二依言而動。
等到她站定在李傾昆身側(cè)卻不坐下,只面帶詢問地看向他。
李傾昆并不常來與微生一二說閑話,他到底是玉麈如今的掌門人,處理各類大小瑣事早煩得他腦瓜子疼。
若非是顧念著玉麈上下,他這個掌門也想學(xué)各位長老一心修道,管這些俗事做甚?
只是他的天資在他的眾位師兄弟中并不算高,這些年俗務(wù)纏身又更加差了些,李傾昆也就只能攬下這個誰都嫌棄的攤子——
他可不是師傅那樣的人物,俗務(wù)纏身還能夠道心明澈。
李傾昆捻了捻山羊似的胡須對她道:“你大師叔三師叔和我商議了下,等到盛湖從容教回來,也該是在你們這一輩弟子當(dāng)中選一個當(dāng)做繼任掌門了?!?p> 自然不是李傾昆那一輩都老得管不了事,可其中隱秘又怎么叫旁人知曉。
二人對視心照不宣。
對此微生一二并不覺得意外,她也未多推辭,只道:“掌門與長老權(quán)衡便是?!?p> “這天下怕是不能這樣太平咯,”李傾昆拍了拍膝前落的碎雪,而后瞇著眼說:“若是此行盛湖出了什么差池,你這些師弟也還不知事......這玉麈便只能靠你了?!?p> 李傾昆嘆了一口氣,說:“若果真有那一日,天下人與你的道心,總在玉麈的氣運前頭?!?p> 微生一二只是點頭。
李傾昆看著她輕輕笑著:“玉麈這些年依靠大旸龍氣而增勢,落得個糾葛的不清凈地,怨不得聲勢浩大卻尋不到一方良玉?!?p> 他所說的這些微生一二又何嘗不知?
她們這一輩的弟子舉目皆為庸碌之才,比不上往前數(shù)的百年風(fēng)姿。
她看著那些并無多少交集的師弟,說好聽是孩童心性,恥子天真,不加修辭也就是尋常幼童。
沒有天道眷顧的話,怕也都是練劍忘心的苗子。
而天道又怎會如此慷慨呢?
其實若非微生盛湖與微生一二被前掌門定為李傾昆的弟子,這一輩的玉麈,卻果真似是個扶不起的。
微生一二道:“欲動亦作無為觀,掌門不必如此介懷。”
李傾昆笑:“好,不提這些。”
他看著微生一二,沉吟思索片刻而后忽道:“你師祖在世時,似乎未替你擬訂道號?”
微生一二頷首:“然?!?p> “你心中可有打算?”
自擬道號并不是沒有先例,可如今她師承完整,更有多為長輩,這才有些稀奇。
不過微生一二與李傾昆卻也明白,他二人雖有師徒之名,李傾昆卻未曾教導(dǎo)過她什么。
如今微生一二道心彌清,她自己來擬訂也是最好的。
她一時思索未有心定,便道:“不急此時,待我游歷歸來再抉擇也無不可?!?p> 說起游歷李傾昆有些悵然:“也是,拘你于玉麈已有數(shù)十年,若未見天地闊達,也終不能至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的境界?!?p> 李傾昆問:“你可是有所感?”
微生一二精神看向北方,李傾昆隨著她的目光也向北方看去。
而后聽到她聲如泠泠雪落音道:“然?!?p> 俯仰之間,微雪如長,靈化清凈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