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頭上拔下束發(fā)的釵子,在鎖上一個隱秘的位置戳了兩下,啪的一聲脆響,門應(yīng)聲而開。
韓喬劇烈地掙扎了起來,我說;“行了,你也知道這個時候求救是絲毫作用都沒有的。掙扎著向別人求救可不像是你的風(fēng)格啊?!?p> 她果然停下了掙扎的動作,“你沒忘?!?p> 我輕笑,“你可一直以來都把我當(dāng)作遺忘了什么來對待的啊。無論是在那艘船上,還是在那家布莊里?!蔽铱粗畔卤P著的腿,把釵子拿在手里把玩;“在那艘船上,其實你是想把我卷下水的吧?!?p> 她冷笑兩聲,“說實話,陸云笙。我真不認為你敢殺了我?!?p> 我哦了一聲,“是嗎?就憑你戶部尚書之女的身份?”
她笑,“王爺尚且因此沒有殺我,你覺得你一個王府里的連個正經(jīng)名分都沒有的下賤女人有資格傷害我?”
我轉(zhuǎn)過身對著那邊的燭火試了試發(fā)釵的鋒利程度,說,“你還真說對了,我現(xiàn)在跟你們官宦貴族沒有絲毫關(guān)系,以一個平頭老百姓的身份還真沒辦法殺你?!甭犚娝靡獾男β?,我轉(zhuǎn)過身,“哦,我給忘記啦,你手上腳上的鎖鏈也是我設(shè)計的哦。你可別想著逃開?!闭f著,我摸到一旁,找到控制鎖鏈的消息機關(guān),扭頭笑著對她說:“我動手了,你可別怪我太粗魯,弄疼了你可別怨我?!?p> 機關(guān)一啟動,韓喬整個人立刻像是被釘在床上了一樣,四肢動彈不得。我此時才覺得原來搞一些不太陽光的設(shè)計還是有好處的。我湊到她臉前,“說實話我都沒想到他會把你關(guān)在這個地方,要不然我還真不敢離你這么近?!蔽野寻l(fā)釵擱到她心口那里,問她,“你當(dāng)時拿匕首扎我時,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倒是鎮(zhèn)靜,也不喊鬧,居然還能笑出來:“你忘了,你好不容易落了單,我高興還來不及,還有什么閑工夫想別的。”
我也笑,“你倒是個爽快人。其實,你求求我,我說不定就放了你了。你說怎么樣???”說著,手上用力,釵子慢慢扎進她的心口。
她咬住牙眼睛通紅都不肯求饒,從牙縫里迸出話來:“你不敢殺我?!?p> 我感慨她果然是個狠角色,手上繼續(xù)用力,“你說的對,我不敢殺你。但我也不知道這一根釵子下去,沒有人及時救你,你還能不能活下來。畢竟我不是學(xué)醫(yī)的,不懂得人體構(gòu)造!”話說完,我狠狠攥住發(fā)釵頭部往下扎,發(fā)釵整根沒入她身體,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衣。我笑,“你我之前的恩恩怨怨,從那個雨夜就已經(jīng)了斷。我不追究到底你欠我多少,如今你卻毀了我的東西,這個賬,就算在你心口這一釵上了。”
她嘴角淌出血來,卻還在笑,只是那笑甚是詭異,“你愛上那個男人了,是吧。”看我不做聲,她似乎很是舒心,“也好,也好,至少……”她話未說完,便朗聲笑起來。
我關(guān)了機關(guān),松開她,拔掉她心口的釵子就走。
她也不說什么,只是笑,似乎得到了什么寶貝一樣。
走到地牢門口,看到幾個守衛(wèi)都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我心下一沉。如果真是楊彧,那他怕是已經(jīng)知道了,下面必然會有所行動。長清不知道我這里的消息,就怕他為了救我出去去找趙王做什么交易。我繞出地牢,準(zhǔn)備回到住的地方好好休息,明天好跟秦王爺說明讓他放我回去。
剛走到花園那里,忽然間一個東西砸了過來。我瞬間緊張起來,四下張望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人,連府衛(wèi)都沒有。我低頭,是個紙團。撿起來之后,我不放心地又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了才拆開來看。
上面說“房里有人”。
我看了一眼我住的方向,那里黑暗而且安靜,并無半點異常。我疊了疊紙條,放到貼身的衣服里,轉(zhuǎn)身進了花園。
這花園很大,第一次進來的人很容易就會迷失方向,找不到來時路。我坐在湖邊的亭子里,看天上孤零零的月亮,和它慘淡的光。心里想,千鳥園里的秋千上該落了葉子了,也不知道長清知不知道幫我掃掃。我這么久都沒回去,也不知道小逸小軟還有白慕在干什么。或許,我是真心喜歡在林家的生活吧。無憂無慮,就像一場夢。
坐了沒多久,就隱隱聽見身后有腳踏落葉的沙沙聲。我扭過頭,是秦王。我看看他,問,“秦王爺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他走進亭子,坐在我對面,說:“你不是也沒睡嗎?!笨戳丝春系娘L(fēng)景,又說:“秋已盡了,天越來越?jīng)觥D阍傧裣奶炷菢哟碉L(fēng)很容易得風(fēng)寒的?!?p> 我沒良心地笑道:“沒什么,我和長清在一起的時候經(jīng)常這樣吹風(fēng)。秦王爺可以和王妃娘娘一起試試,很愜意的?!?p> 他只看著我,不說話。
我裝作沒看到,問:“不知秦王爺府上這花園是得了哪位高人指點,竟然在這封閉的院落中開鑿出這樣一處別致的景觀來。這湖上之亭甚是美麗?!?p> 他卻不理我的恭維直說起了別的事,“我這個園子,一般人第一次進來是摸不到這個地方的。旁人不知道,我卻知道的很清楚?!?p> 我依舊笑,“那我可真是好運氣,躲著王爺府上的府衛(wèi)都能到這個地方來。長清常說我運氣好呢!”
他看向湖面,“以前有個人,她最喜歡這個亭子了。一開始她沒發(fā)現(xiàn)我府上有這處地方,還嘲笑我府上沒有湖亭。我?guī)齺砹诉@里之后,她便常來。她是這個亭子最好的朋友,這個亭子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每次我跟她吵了架,她都會跑到這里來撒氣。每次我在房間里找不到她,都會到這個地方來找。她總是在這里?!?p> 我訕訕地笑,說:“那我……”說著,立刻跪伏在地上,“請王爺恕罪,草民不知道這是那個姑娘心儀的地方。草民誤打誤撞冒犯了這里,請王爺恕罪!草民保證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請王爺雅量,饒恕草民!”
他立刻上前扶我起來,“我,你……”他扶我起來,我拒不起身,嘴里只說請王爺恕罪。他松開手,“你起來。我沒有怪罪你。”
我這才起身。
他道:“我去你房里,你不在。我等了一會兒,你沒有回來。我想著你應(yīng)該不會去哪里,就尋了過來。”
我趕緊說:“草民如今才知道這亭子這般要緊,草民知錯了,定然記在心上,不再到此地。”
說著,我就退到了亭子外面。他見了,跟著也出來了。
他嘆了口氣,說,“天冷了,我送你回去。以后別這么晚出來了,夜里涼。”
我連連擺手,“不不不,謝秦王爺關(guān)懷。草民方向感很好,記得回去的路,就不勞煩王爺了。夜已深了,秦王爺還是趕緊回去陪著王妃娘娘吧?!?p> 他執(zhí)意,我只好順從。他在前我隨后,一路無話。只有慘淡的秋月,將我們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像一場沒有色調(diào)的夢。樹上的葉子落得紛紛揚揚,我忽然記起剛剛秦王妃楚云舒出門而去的場景,那些被風(fēng)吹的四處流浪飄蕩的葉子,那個如嘆息一般的身影。
人的一生就像一片葉子的墜落,被風(fēng)吹著,不知去往何方,不知何時落地。時高時低,始終身不由己。
過了好些日子,我覺得身上好的利索了,便問了小韓秦王妃在何處居住,去找她說我想回去的事。去往秦王妃院子的時候,恰巧經(jīng)過王府里的花園。我想起來那張紙條,那四個字。我想我知道那個人是誰,我想我也知道他這么做的目的。他曾經(jīng)為了他心中想要的東西不顧一切不惜使用下三濫的手段,我不知道他這次幫我的目的是什么,為了這個目的他又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到了秦王妃的朝云閣,才發(fā)現(xiàn)秦王爺也在。
秦王妃見我來了,就讓周圍伺候的婢女們都退下了,只留下她身邊的那個靈溪和跟著來的小韓。原本看起來熱熱鬧鬧的屋子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
秦王爺說:“你不必這樣?!?p> 秦王妃招呼我坐下,說:“這樣那樣的,也沒多少區(qū)別。只不過是我想這么做罷了?!?p> 我連連擺手,“草民不敢,草民站著就行了。草民這次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王妃點個頭就行的事兒?!?p> 秦王爺?shù)溃骸凹热徊皇鞘裁匆o事,那就坐下說吧。你身上還有傷,站著對傷口不好。還有,說話時不要自稱草民?!?p> 我趕緊鞠躬作揖:“草民惶恐?!?p> 秦王妃道:“瑞軻都這么說了,云笙,你就別推辭了?!?p> 我想了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了下去。看看他倆都不說話,我就試探著跟秦王妃說:“王妃娘娘,草民有一事請求。希望王妃娘娘能允了草民。”
她看著我,抬手給我斟了杯茶,“那你也得說是什么事兒啊,你不說我怎么知道要不要答應(yīng)你呢。來,喝點茶,你最喜歡這個茶了?!?p> 我連稱不敢,接過了茶水抿了一口,道,“草民想,現(xiàn)在草民……”話沒說完,秦王爺抬眼看我,說,“我說,你不要自稱草民。我聽著……不舒服?!?p> 我咽了口口水,看看秦王妃,又看看秦王爺,“是,草民……我知道了。”接著繼續(xù)跟秦王妃說:“王妃娘娘,我現(xiàn)在身子已經(jīng)大好,傷都好全了。而且,我也已經(jīng)在王府里住了很長時間了。再不回去,長清他們該擔(dān)心了。因此我想,我該離開這里了?!?p> 秦王霍然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抓起我一只手腕問:“你說什么?”
我嚇得直往后仰,低呼一聲就趕緊用另一只手不住地拍打他的手:“王爺!王爺!我的手!”
秦王妃喊了一聲“瑞軻”趕忙起身拉住他,用力掰開他的手,“她手臂上有傷你不知道嗎!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秦王爺眨眨眼睛,盯著我看。我一心全在被他攥的發(fā)紅的手腕上,跟他對視一眼后立刻移開了目光。
小韓和靈溪取來了藥后很見機地離開了,秦王妃接過后就要幫我涂。我順勢離開椅子跪了下去,“草民有罪,草民不該惹怒王爺。王妃娘娘還是把草民趕出去吧!”
他蹲下來,捧起我低下的頭,抵著他的額頭,似乎有些哽咽:“云笙,對不起。我不該嚇到你的。”我看著他的眼睛,里面閃著光。我咬緊牙,不說話。他就勢跪下來緊緊抱住我,說,“我錯了,云笙,你別和我鬧了,你快點想起來,我求求你,云笙,你快點想起來……”
我感覺臉上的表情是凝固的,費力擠出一個笑,看著眼睛紅起來的秦王妃,喚她,“王妃娘娘……”
那時候我腦中一片混亂,不知道該說什么。很久之后他還沒有放開我,我干脆頭一歪,裝作被嚇得昏倒了了事。
我不知道秦王妃是不是看出來我是裝作昏倒的了,我閉上眼睛歪下去之后只聽到秦王驚慌失措的聲音,秦王妃的聲音很是沉著。我聽到秦王妃讓秦王把我送到床上,又讓小韓去叫太醫(yī),其間穩(wěn)定自若,根本不是我料到的反應(yīng)。
太醫(yī)來了之后,給我診了脈,說我并沒有什么問題,只是體內(nèi)氣血太虛,恐還是一年前的那次落下的病根。又說我這些日子身上受了不少傷,雖然現(xiàn)在都好的差不多了,但還是得用藥長期調(diào)理。
太醫(yī)走后,秦王妃就讓秦王離去,說讓我好好休息,他在這里會打擾到我。恰巧這時靈溪過來說湖安將軍在外面等著秦王爺呢,左相大人找到了林家犯事的證據(jù),要他去看看。
我心中一緊,身子頓時僵住。我想等他們幾個都出去之后偷偷溜出去找長清,可是只聽到秦王和靈溪離去的聲音,卻始終沒聽見秦王妃楚云舒離去的聲音。我心中急,呼吸越發(fā)不穩(wěn),最終心一橫,坐起了身。
她就坐在離我三步遠的太師椅上,看著我。她笑,“醒了?!?p> 我點點頭,說,“王妃娘娘,我想離開?!?p> 她嘆了口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你之前也這么跟我說過這句話?!?p> 我狠狠心,“我不是在開玩笑,我得回去了。這王府本就不是我該呆的地方,王爺和王妃一直扣著我不讓我走是把我認成別人了吧?!?p> 她卻道,“你記起來了吧?”
我做出一臉茫然的樣子,“什么?”
她搖搖頭,笑了,“看來是我多想了,你剛剛假裝昏倒應(yīng)該只是為了擺脫瑞軻吧?”
我點點頭,“王妃娘娘我必須得離開這里了,立刻,馬上。我想回去了?!?p> 她站起身,“你的身子還得好好調(diào)理,就不要亂來了。你現(xiàn)在我這里睡一會兒,休息好了喝些藥,然后讓小韓送你回去。”
我掀開被子跳下床,“不,我得離開。請王妃行個方便?!?p> 她回頭,笑著跟我說,“你以為,我能改變他的心意嗎?”
“可你是這個王府里的女主人,你下令讓我走,誰會不讓我走?”
“你想太多了,就算我讓你走,也有很多人不讓你走。除了瑞軻之外的很多人?!?p> 我心中微微一沉,“我不信?!?p> 她果然道,“杏浮從你回來就鬧著要見你,只是都被我們攔下了。昨天我捱不過她的軟磨硬泡,允了她今天晚上去見你。你覺得她會讓你走嗎?”
我眨眨眼睛,“杏?。渴钦l?”
她轉(zhuǎn)身離去,“見了你就知道了。云笙,有些事即使你已經(jīng)忘記了,但仍舊逃不掉,一段過去不是靠忘記就能翻過去的。”
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我心中脹脹的疼??粗懊嫦銧t中飄出的縷縷輕煙,瞬間就模糊了夢與現(xiàn)實的距離。我坐在床邊上,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肩頭,不自覺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