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瑞嵩的手一下子松開,恍惚間我覺得我的腦袋在打轉。費力睜開眼睛,我好像看到瑞軻站在我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耳邊慢慢的傳進來湖安和宋巖的呼喊聲,我暈乎乎地應了一聲,便想用手撐著坐起來。湖安扶我起來,似乎在問誰:“怎么辦?她……”
我想應該是在擔心我,便擺擺手,想說我沒事不用擔心,可是一開口,胸口那里就一緊,一口不知是什么的的東西不受控制地吐了出來。我聽見他們的驚呼聲,雙腿一軟,身子不聽話地倒了下去。
朦朦朧朧的,好像在看泛黃的畫片。天空中有藍色的風箏,風中有人溫柔的呼喊聲。我回過頭尋找聲音的來源,看到長清一襲青衫站在草地里,手中牽著風箏的線,說,云笙,來。我大聲喊著好,跑過去,身子卻在一瞬間破碎成千千萬萬片。
“長清。”我輕聲喊他,卻在喊出聲那一刻睜開了眼睛。是夢。
我坐起來,外面已經(jīng)是黃昏。云舒聽見動靜走進來,看到我坐起來了,說:“你醒了?!?p> 我看著她走到床邊坐下,說,“云舒,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死了?!?p> “別瞎說?!痹剖婷业念^,微笑道:“餓不餓?”
我摸摸肚子,說有些餓。云舒喊了靈溪來,讓她去端飯菜來。我感覺有些奇怪,“云舒,怎么了?你有些不對勁?!?p> 她卻笑笑,讓我別多想。我越發(fā)不安,驀地記起我吐出來的那一口東西,“云舒,我是不是,又吐血了?”
云舒急促地呼吸了幾下,我聽見了,“到底怎么了?太醫(yī)來看過了吧,云舒,我,怎么了?”
恰好靈溪端了飯菜過來,云舒去端了一碗粥來給我,“不是說了讓你別多想嗎?沒事,你好好的,沒什么。來,吃飯?!?p> 我接過碗喝了兩口,問:“韓喬是不是還在飛玉閣里住著?”云舒的表現(xiàn)實在太不尋常,按往常的情況,她應該是要狠狠罵我一頓才對。不過既然云舒不愿說,我也就不便再啰嗦。
“嗯,尚書大人擔心她來來回回折騰對身子不好,便讓她在府上住著,說是等她完全好了再接她們回去?!痹剖嬗侄肆艘坏〕慈鈦恚f:“再吃些粥,然后吃些菜。”
我聽話地照做,吃完喝完后感覺好了一些。云舒將碗放回桌子上讓靈溪收拾,把我按到床上,又給我蓋好被子,讓我好好睡覺。我沒反抗。在她離開時,我拉住了她的手,“云舒,我怕。”
她很溫和地笑,像是哄小孩一樣,“你有什么好怕的?云笙最強大了,還有我們陪在你身邊,不怕不怕。”
我看著她,說:“我怕我會死?!?p> 我看出來她抖了一下,我笑著說,“我怕我會很快就死,怎么辦?云舒,那樣長清怎么辦?”
她似乎哽咽了,“凈瞎說,你多想些好的不行?。磕阍趺磿滥??你要是死了,那你還怎么和長清成親?”
我求她,“你跟我說實話,我到底怎么了?”
她掙開我的手,站起身說:“沒有!沒有!什么都沒有!你好好的!你連我都不信了嗎?!”
“可你哭了?!?p> 她笑了,我看到她的淚淌下來。她說:“云笙,你一定會和你的長清成親的。你們會好好的?!?p> 我蜷在被窩里,看云舒落荒而逃。我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淚,努力地笑起來。對啊,我一定會好好的和長清在一起的,一定……
最終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就連湖安那樣的大嘴巴居然也忽然變得謹慎了,我套了他們好幾次話都沒成功。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在這個地方,終究不是我說了算啊。以他們的身份地位,想瞞住一個人,何其容易。好在我的身子很快就好了起來,不光如此,還莫名的變得更加有力。我跑去跟云舒說,她終于舒心地笑起來,不再怪怪的了。
身子康復后,我拉著云舒到街上玩。云舒不同意,推辭說臨近過年了府上忙,不讓我出去。我說她小氣,說她是怕我獅子大開口坑她,她也不理我。我知道她不肯讓我出門肯定還是因為瑞嵩莫名傷我的事。我問云舒:“瑞嵩怎么樣了?”
她跟我說:“自從出了你那檔子事后,皇上就把他從牢里提了出來。不過你放心,他人沒出什么事。”
我不解,云舒解釋說:“在皇宮深處皇上設的有一處密牢,瑞嵩被提到那里去了。這樣一來,他接觸的人少了,接觸他的人也少了,日后意外肯定就少了。”
我心中忽然一動:“云舒,這個密牢刑部過手嗎?”
云舒想了想,搖搖頭說不,“你想到什么了嗎?”
為什么皇上要把瑞嵩提到內宮,皇上知道瑞嵩和秦彤的事嗎?會不會瑞嵩被這樣安排就是秦彤做的?如果不是,那皇上要干嘛?難道,他想親手殺了瑞嵩?那可是他親兄弟?。∵@個念頭太過可怕,嚇得我直搖頭想甩開這些可怕的念頭。
云舒問我:“怎么了?”
我掩飾道:“對了,那個,當時我不是暈了嘛,還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來的呢。誰送我回來的啊?我可得好好謝謝他?!?p> 云舒懷疑地看我一眼,說:“是宋巖送你回來的。不過聽說本來瑞軻是要湖安將你帶出牢房,后來不知為何讓宋巖送的你。”
“幸虧不是湖安,要不然他又要拖我走了!”我出了一口氣,還好,不是他……
“那如果是瑞軻送你回來呢?”
云舒一向摸我摸得門清,我心里想什么她一看我臉色就知道。我拍拍臉,只恨自己的臉永遠不跟我站一隊。云舒又問一遍,我說,“是他的話,那可真的要好好謝謝他了。到時候我讓長清帶些東西來,給他做謝禮,好好謝謝他?!?p> 云舒點點頭,眉眼都笑了。
那天的風很柔,云舒不讓我出門,我就披著厚厚的大氅在游園里亂逛。其時已經(jīng)臘月二十六,園子里到處張燈結彩,紅的燈籠白的雪,干枯卻有力的虬枝映著飄逸柔軟的紅綢,冷中有暖,剛中有柔。就連園子里那只錦雞,身上都扎了紅色的緞帶,歡歡喜喜的吃著豐盛的食物。
我往湖邊走去,本想去湖亭里坐坐,看看湖上冬景。然而剛到湖邊,就遠遠地看見湖亭上瑞軻坐在那里。我琢磨著好不容易和他正常起來,現(xiàn)在還是別去隨便招惹他,就小心翼翼地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走停停,我想著找到一個能曬太陽的地方,好好曬一會兒,卻在那曬太陽的黃金地段遇到了韓喬姐妹。我到的時候韓喬正在罵她妹妹,似乎在埋怨韓曄沒有把她帶到有瑞軻的地方。韓曄好聲好氣地說這里太陽好,對她身體有好處。可韓喬根本不領情,一直在含沙射影。
韓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上次我拉她去吃飯,她也只是以為我是云舒的人。這次見了我,便點點頭,喚我一聲陸姑娘。韓喬聽聲兒看過來,見到是我,嘴角一撇,“陸小姐啊,好巧。”
我站在離她五六步遠的地方,也笑著道:“好巧?!?p> 韓曄問我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陸姑娘,哦不,陸小姐不應該是和王爺在一起的嗎?”
我笑笑,就地找了一塊石頭坐下,“這里太陽好,我過來曬曬太陽。”
韓喬見我刻意避開關于瑞軻的問題,難得的用好語氣問我:“你打算什么時候離開這里?”
我調整好姿勢,懶洋洋的歪下去,“你放心,到時候我會走的。”我沒有聽到韓曄的話,想來應該是她聽不懂我們的話。我有意找韓喬的不開心,便問她:“就算我離開這里了,云舒也走了,你真的覺得你就可以成功當上秦王妃了嗎?”
我扭頭看看韓曄,她一臉的震驚。韓喬則放肆地笑了起來,說:“我知道我沒可能成為秦王妃,但是,秦王妃只能是我們韓家的人。曄兒做了秦王妃之后,難道還不能讓我待在王爺身邊嗎?”
“姐!”韓曄倏的一下站起來,“我!”她似乎有什么話要說,但是卻不好開口的樣子。她轉向我,說:“陸小姐,我姐姐都是瞎說的,她現(xiàn)在神智有些不清,因而總是會說些胡話。還請陸小姐不要在意,也請王妃不要在意?!?p> 我瞇起眼睛,仔細看這個韓曄小姐,“韓二小姐似乎,很不愿意嫁給秦王爺啊。韓小姐的算盤恐怕是要落空了?!?p> 韓喬輕蔑地笑了,瞥了一眼她妹妹,說:“自古以來,兒女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是誰愿意不愿意就能改變得了的嗎?”看了我一眼,她又道:“公主殿下不也是順從了南安皇帝的命令,來到大齊嫁給秦王爺了嗎?”
我不理會她,看向低頭不語的韓曄,問她:“韓二小姐,你意下如何?我們這位秦王爺可是千里難得一遇的人中龍鳳,旁的小姑娘可是想也不敢想呢!”
韓曄抬頭看向我,嘴唇咬得發(fā)白,“秦王爺確實為人中龍鳳,難覓的佳婿。但是,秦王爺已經(jīng)有了心愛的王妃娘娘,姐姐和陸小姐還是別拿我開玩笑了。”
韓喬噗嗤一聲,哈哈大笑,“哎呦我的傻妹妹,原來你在擔心這個啊!”韓喬笑得甚是放肆,“王爺現(xiàn)在確實有妃,但是不多久之后,王爺就會和王妃和離。到時候你嫁進王府,就是說一不二的秦王妃!”
“姐姐別說了!”韓曄臉都急白了,看起來倒是真的在生氣,“無論王爺有沒有王妃,我都不會嫁給王爺?shù)模∥腋憬阏f了好多次了,姐姐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見嗎?!”
韓喬哂笑一聲,“小孩子脾氣。”
我看看韓曄,問她:“二小姐莫不是心中有了人?”
韓喬瞪眼道:“她敢!”
韓曄氣得死死地抿嘴,恨恨地看著韓喬。我有心要套她的話,便調解道:“二小姐莫要上火,你姐姐也是為了你好,你可不能一時意氣就胡言亂語啊。秦王爺是什么人,白璧微瑕他可不喜歡?!?p> 韓曄挺直身子,背對著她姐姐,向我說:“我不是心中有了人,但我確實并不心儀秦王爺。秦王爺那樣的人物,自然不是一般人能覬覦的,我韓曄有自知之明,打心底不愿趟這趟渾水。”
韓喬氣得直咋呼,我不理她,繼續(xù)問韓曄:“你難道是因為和王爺相差太多,心存自卑,不敢心儀他?”
她搖頭,“不是的。我……”她的臉慢慢紅了起來,我越發(fā)懷疑她心中沒有人是假話。她看了看四周,說:“秦王爺固然是明月一般的人,我也確實同他相差太多。但是我并不是怕我和王爺?shù)牟罹嘤卸啻?,也不是怕我會不會配不上他。我在意的是,他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的樣子?!?p> 哦?“你想要的那一種,和秦王爺完全不同是嗎?”
她點點頭。
“哦,那就是,秦王爺不是你喜歡的類型?!蔽疫@樣說,倒引起韓曄的恐慌。我知道,她們這些小姑娘對于王爺皇上這類的絕對的掌權者,尤其是像瑞軻這樣的力量者,與其說是喜歡與愛,不如說是憧憬與崇拜。她們把他們當成神一樣的人物,打心底里敬畏與信仰。而我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說韓曄不喜歡秦王爺這樣的,完全就是在說韓曄是逆于大眾的,和說她挑戰(zhàn)權威沒什么不同,她這樣恐慌是很正常的反應。
我晃晃腦袋,又問她:“那么,不知韓二小姐喜歡什么樣的男子?日后我若是能遇到,必定介紹給你。”
韓喬氣得指著我罵:“陸云笙你住嘴!我妹妹的事不用你管!你滾!”
韓曄看看我,表示很無奈。
韓曄這個姑娘,我覺得她其實有點像我。不喜歡一個人并不是因為心中有其他人,就只是簡簡單單的因為不喜歡而已。我對于瑞軻,不就是這樣嗎?我如今逃了出來,難道,要把她推進去填補我造成的火坑嗎?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韓曄關心地問我是不是冷了。我笑,說:“不不不,我很好,謝謝韓二小姐關心。”看她似乎舒了口氣,我說:“韓二小姐不妨告訴我,畢竟,她只是你姐姐,不是你父母,更不是你自己?!?p> 她聽了,臉上又紅了一會兒,扭扭捏捏死地小聲說:“我覺得,宋巖將軍,就很不錯?!?p> 什么?!宋巖?!
我瞪大眼睛,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韓曄又道:“宋巖將軍人很好,溫柔體貼,細心謹慎,待人接物都如春風一般。年紀輕輕就打拼到了將軍之位,上過戰(zhàn)場卻仍舊溫潤如玉,是個謙謙君子。這樣的人,又強大,又溫柔……”
可是,可是,我可還打算把小韓和宋巖撮合成一對兒呢……
我笑著表示她的話極對,但是為了我的私心,我昧著良心說:“其實,其實瑞軻,就是秦王爺這個人,有時候也是很溫柔的……”
“本王的事,自有皇上操心,就不牢陸姑娘費心了?!?p> 我一僵,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了。
韓喬柔柔弱弱地喊了一聲王爺,拉著韓曄行禮。
瑞軻從我身后走出來,對她姐妹抬了抬手,示意她們起來。
他不是在湖亭嗎?怎么……
韓喬歪頭笑道:“陸小姐,不給王爺見禮嗎?”
我一驚,趕忙跳起身來,跪伏在地:“王爺。”
他道:“起來吧。”聲音很是冷淡,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幾乎一模一樣。
韓喬拉著韓曄跟瑞軻說話,我站在一旁一言不發(fā),略有些尷尬。我看著韓曄不情不愿的表情,心中想我還是離開吧,這種是非之地還是少沾些好。更何況,我還是快要成親的人。
于是我拱手道:“稟王爺,此地并無民婦何事,民婦先行告退。”
他點點頭,算是回答。
我直起身,擇了方向一步快似一步地離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東西,稍晚一步,便會被拖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