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傳到郡王府,遠在北地的長群郡王趙翼十分平靜的謝過皇恩,并且托前來宣旨的內(nèi)監(jiān)遞了一道請罪折子,說是因軍營事務繁忙,無法前去京中成婚,請求陛下同意由管家和副將代為迎親。見此折子,齊帝倒也沒說什么,直接允了。
皇子的婚禮一向是由禮部奉旨操辦,長群郡王坐落在京中的府邸早已經(jīng)張燈結(jié)彩,就連門外的牌匾上也掛滿了紅色綢緞。
賀晚珺的嫁衣已由內(nèi)府送來,上好的蘇繡,由十幾個繡娘一針一線繡成。紅衣金線,并蒂鴛鴦,連理纏枝,鸞鳳和鳴。剛送來的時候,幾個丫頭驚艷不已,就連見多識廣的清慈姑姑都連連贊嘆。
自從圣旨下后,賀晚珺就搬回了汀蘭閣。蘇蕓陪了她一段時日,最后幾日,被她勸了回去。遣退了所有人,賀晚珺獨自坐在床邊,桌上燭火搖曳,屏風上掛著大紅嫁衣,入眼滿目的紅,她心中不住的發(fā)緊,抬手落下床幔才堪堪遮住那片紅。
賀晚珺想起這些時日闔府上下對她恭恭敬敬,明明白白的在告訴她,從今往后,她不再是那個不受寵的侯府二小姐,而是手握兵權(quán),駐守北境的長群郡王王妃。
那個在傳言中,年僅十五就駐守北地,從一個沒有任何權(quán)力的皇子一步步爬到如今兵權(quán)在握的郡王。
賀晚珺抱緊雙膝,下顎抵在膝蓋上,出神的望著床幔上的花紋,腦海里胡思亂想著,一會兒想著母親蘇蕓,一會兒又想到了素未謀面的長群郡王,直到睡意來襲。
朦朧間,賀晚珺被清慈姑姑推醒。此時,天還未亮,幾個婢女就開始侍候她洗漱。
今日的護國侯府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就連平日和賀晚珺不對付的侯府三小姐賀晚琪也帶著笑,跟著已經(jīng)出嫁了的大小姐賀晚玥一同前來道了聲恭喜。
“恭喜妹妹了?!贝┲簧砹髟瓢倩⒔鹋悍廴寡b的賀晚玥笑著走進來,身后跟著三小姐賀晚琪。
賀晚珺站起來,迎了過去,“多謝大姐和三妹,晚珺在此謝過兩位姐妹。”說著,就微微屈膝行了一禮。
“妹妹快起來,”賀晚玥趕緊扶起她,“這是我準備的兩件首飾送給妹妹作為賀禮,也是全了咱們姐妹的情誼。”說著就接過婢女奉上的一個鎏金纏枝紅木方盒遞給賀晚珺,“妹妹打開看看,合不合心意。”
賀晚珺雙手接過木盒,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套玉蘭蝴蝶珍珠發(fā)簪并水滴形珍珠耳墜。
“妹妹素來喜歡素雅的首飾,這套南珠首飾樣子在南邊很是流行,京中倒也少見,是我偶然間得到的,想著妹妹今日大喜,便讓丫鬟找了出來?!辟R晚玥笑著說道。
“多謝姐姐,妹妹很是喜歡,這樣式可不是京里少見的?!辟R晚珺面帶喜色,把紅木方盒遞給芷荇,“可幫我好好收起來才是?!?p> 芷荇道了聲是,捧著盒子就退到一邊。
“這是我的,二姐收起來吧?!币恢钡仍谂赃叺馁R晚琪已經(jīng)不耐煩了,從婢女手上搶過一個巴掌大的盒子塞給賀晚珺。
“小妹!”賀晚玥見此輕聲呵斥一句,面上顯而易見的帶著不贊同。
“多謝三妹?!辟R晚珺眼見賀晚琪面色不虞,趕緊攔了一句。
“罷了,罷了。你這里也忙著,我們就先出去了?!辟R晚玥搖搖頭,帶著賀晚琪同賀晚珺道了聲告辭。
目送二人離開后,賀晚珺安靜的坐在梳妝臺前,任由清慈姑姑同喜娘為她梳妝打扮。依著禮,原本是要請一位有福氣的長者替她梳頭,哪曾想早已不過問世事,在佛堂誦經(jīng)念佛的老太君親自過來。
老太君是護國候的繼母,聽說自從護國候娶了大夫人后就不再插手府里的事情,常年居住在佛堂,無事從來不出佛堂一步,哪怕是護國候府的大小姐賀晚玥出嫁也只是添了妝道聲喜罷了。
賀晚珺原本是要站起來行禮的,老太君伸手阻止她,“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不必多禮?!闭f著便遣了眾人出去。
賀晚珺注視著鏡子中滿頭銀白,身子仍舊硬朗,由于常年禮佛,眉目間自帶一股平和之氣的老太君,想問問她為何會來此,卻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張嘴。
老太君執(zhí)起梳子,梳齒劃過發(fā)間,手上的動作又輕又穩(wěn),口中一字一句的念著:“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jié)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p> 聽得出,這一字一句飽含著老太君最真摯的祝福,賀晚珺放在膝頭,交握著的雙手緊了緊,心中驟然一陣放松,注視著鏡中目光慈祥的老太君,縱使千般疑問此時也無法問出口。
賀晚珺站起身,理了理微亂的裙擺,頷首,沖著老太君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老太君笑著扶起她,從發(fā)間取下一支如意蝙蝠鏤刻梅花白玉簪放在她的手中,“這曾是先太后賞賜的,我呀,也帶了幾十年了,如今予你做了嫁妝可好?”
“這……”賀晚珺看著手中的白玉簪,楞了一下,連忙推拒著,“這怎么可以呢,縱使老太君疼我,但這委實太過貴重了,晚珺實在不能接受?!?p> 老太君笑著握著賀晚珺的手,道了一句,“長者賜,不能辭。”
聞言,賀晚珺只好收下。她撩起裙擺,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向老太君叩頭行禮,“長者賜,不敢辭。多謝老太君厚愛之情,孫兒在此謝過奶奶?!?p> “好孩子,好孩子,快起來吧?!崩咸芰诉@一禮,趕緊扶起賀晚珺。
目送老太君離開后,不久蘇蕓帶著執(zhí)書和執(zhí)畫兩個婢女進來,二女手中各捧著一個雕刻著并蒂蓮描金紅漆錦盒跟在蘇蕓身后。蘇蕓見賀晚珺已經(jīng)整理好,道了聲要同她單獨說說話,遂遣了其他人在外面候著。
蘇蕓打開兩個錦盒,其中一個放著一對芙蓉纏枝嵌鴿血紅寶石耳墜。蘇蕓取下賀晚珺原本帶著的蝙蝠纏桃紅珊瑚耳墜,替她換上,“這原本是我父親替我準備的嫁妝,不過后來嫁給侯爺,于禮制上不能越過大夫人,便也一次都未戴過。樣式放在現(xiàn)在也是時新的,另外還有這個?!闭f著打開了另一個錦盒,里面放著的是同耳墜一個模子打造的芙蓉纏枝蝶舞金步搖,搖曳的流蘇上墜著大小均等的鴿血紅寶石,在燭光下?lián)u曳生姿。
“和耳墜是一套的,娘也一同給你罷,從今往后,千山萬水我們母女難再相見,也能留個念想?!闭f著,抬手把步搖插在賀晚珺的發(fā)間。蘇蕓左右看了看她,笑著道了聲好看,便不再言語。
賀晚珺雖然有心想寬慰母親幾句,卻也嘴笨的不知該說什么,蘇蕓像是知道她心里想著什么,只是笑了笑替她整了整領間衣擺,“芷荇和靈修兩個丫頭是你用慣了的,索性與你做陪嫁丫鬟,另外,我把執(zhí)書和執(zhí)畫兩個丫頭也給你,執(zhí)書穩(wěn)重,執(zhí)畫機靈,這兩個丫頭跟著我的時間也長,為人處事有些手腕,到了王府也能幫襯著幾分,你身邊的桃灼我就留下了。清慈年紀不小了,他家里人也舍不得她再出來做事,我索性稟了大夫人,明日允了她同親人家去?!?p> “娘,執(zhí)書和執(zhí)畫我不能帶走,那是您身邊人,沒了她們倆,您在府里怕不是沒了可信之人?!边@事之前蘇蕓并未同她提起,突然說起,讓賀晚珺有些不知所措。
“娘在府里尚且安好,之后再慢慢調(diào)教幾個便是,你初到王府是一個信任的人也沒有,芷荇和靈修尚且還小,沒有成熟老練的幫著你,娘不放心?!碧K蕓阻了賀晚珺后續(xù)的話語,“我在侯府,外面有你姜姨助著,挑人選人自然是方便,內(nèi)里還有執(zhí)棋能幫著,你無需擔心?!?p> 言盡于此,賀晚珺知曉無法再多勸什么,只好接受母親的好意,她握著蘇蕓的手,輕聲道:“娘,您要好好的,若是有什么難處,一定要派人告知女兒?!?p> 蘇蕓愛憐的輕拍她的臉頰,“放心吧,只要你好好的,娘自然就會好好的?!?p> 還想要同蘇蕓再說幾句,就聽到外面喜娘道了聲吉時到了。門被推開,眾人魚貫而入,蘇蕓站起來從托盤上取過蓋頭替賀晚珺仔仔細細的蓋好,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的帶她走到門口。這幾步的路程,賀晚珺仿佛像走了一生那樣長,心中驟然一空,耳邊響起喜娘讓她邁過門檻的聲音。賀晚珺機械的在眾人的擁簇下,抬腳落地。蘇蕓扶著她的手這時候也放開了,按照禮制,蘇蕓只能送她到這里。賀晚珺是多么的想回頭,再看母親一眼,可也知道這不是她任性的時候。邁過這個門檻,她將不再是母親身邊不知世事的小女兒,而是另一個男人的妻子,此后一切榮辱都同那尚未見過的男人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