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縣縣令馮泗剛處理完手里的瑣碎公事,正打算換了便服去三月集轉(zhuǎn)一轉(zhuǎn),剛要起身,就見一個衙役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一個三十歲左右,頭上包著一條藍色碎花布巾,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裙的婦人。那婦人一臉焦急,見了馮縣令也顧不得行禮,急切道:“大人,不好了,那張大要把英娘打死……”
“什么?”馮縣令一臉震驚,從書案后嚯的站起來,“人在哪里?快帶本官過去。”
“英娘抱著紅丫頭跑了出去,張大被我家男人和劉姐姐家的男人給按住,綁了起來?!蹦菋D人喘了口氣,才把話說完。
聽到英娘逃了出去,馮縣令心底舒了一口氣,而后又想起張大那潑皮無賴,更是頭疼不已。
“唉……”馮大人一手按著額頭,叫過一旁候著的衙役,“派人去找找英娘在哪里,找到了讓她先別回來。”
那衙役應(yīng)了,正要招呼人出去,就見師爺引著尋味酒樓的吳掌柜走了進來。
馮縣令和吳掌柜是老相識了,沒事的時候私下里也相互聚聚。見吳掌柜進來,臉上的愁容倒也淡了幾分,剛要開口,就見吳掌柜表情嚴肅,完全不是平常見人三分笑的模樣。
“大人,草民有事相告,可否屏退左右?”吳掌柜一撩衣擺,竟是跪了下來。這可把馮縣令唬了一跳,往日可不見吳掌柜如此規(guī)矩的行禮,心道這事絕對不是小事,索性把人帶到后堂。
后堂內(nèi),馮縣令也不讓人奉茶,大門一關(guān),一臉疑惑的問:“老弟,究竟是什么事情,看你這一臉凝重的樣子,難不成天塌下來了?”
吳掌柜嘆了一口,才把事情原委緩緩道來。
馮縣令聽后,沉默半晌,才道:“這事你想怎么解決?”
“老哥的意思是……”吳掌柜原先只是想著若是那張大真的同土匪勾結(jié),殘害張木匠,依著律法必然是死罪。但是聽馮縣令的意思,好像這背后似乎還有什么隱情不成。
“但愿是我多想……”馮縣令搖搖頭,“你先帶我去見那張英娘?!?p> 馮縣令回了前堂,派人前去鎖了張大,投入打牢后,才跟著吳掌柜去了吳府。
吳府客房內(nèi),張英娘躺在床上,紅兒被芷荇和執(zhí)畫帶到外面玩耍,聽著紅兒的笑聲,張英娘的臉上也跟著露出一抹笑容。
賀晚珺坐在張英娘身邊,聽到紅兒同芷荇二人玩鬧的聲音,見她眉頭舒展,眼中的恨意與死寂也淡了幾分。
張英娘扭頭見賀晚珺面帶微笑,突然輕聲道:“夫人看起來很是喜歡孩子呢,將來一定是個好母親。”
賀晚珺到底是新嫁娘,聽她提到孩子的事情,面上不由得帶上一抹嫣紅。身邊幾個侍奉她的婢女,見狀也忍不住偷笑起來。
賀晚珺用手摸了下微微發(fā)燙的臉頰,瞪了那幾個丫鬟一眼,回過頭盯著張英娘,半晌才低聲道:“紅兒雖小,卻是極有孝心的,娘子昏迷的時候,小丫頭一直不愿意離開娘子身邊,說是娘親痛痛,紅兒呼呼就不痛了?!?p> 見張英娘沉默不語,賀晚珺看了眼窗外,“稚子何辜,娘子就算是昏迷也護著孩子,怎么就舍得留她一人經(jīng)歷這冷暖人情、炎涼世態(tài)……”
張英娘怔了一怔,閉上眼睛,眼角落下一滴眼淚,放在被子下面的雙手也緊緊的攥住身下的床褥。
從心底嘆息一聲,賀晚珺目光悠遠,“死很容易,活著才更艱難。娘子的父母想必也希望娘子能好好的活下去,娘子不是一個人,有人需要娘子,有人也在等著娘子……”
剩下的話已經(jīng)不必再說,屋外傳來吳掌柜同執(zhí)畫說話的聲音。賀晚珺緩緩站起來,坐在一旁,只留黛茜在床邊照顧張英娘。
馮縣令同吳掌柜一起進來,見屋里有陌生人,楞了一下,看向吳掌柜。吳掌柜正要介紹一番,卻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不知道賀晚珺叫什么。
賀晚珺看出吳掌柜的窘迫,倒是笑了一下,站起來福了一禮,道:“見過縣令大人,妾身姓蘇。只是偶遇娘子之事,心生憐意,留下來看看是否能幫上什么忙。這幾位均是妾身的婢女、姑姑?!?p> 馮縣令見賀晚珺氣質(zhì)優(yōu)雅,言行舉止均是不凡,身邊跟著的婢女也是一等一的好樣貌,想來不是尋常人家。轉(zhuǎn)頭看見清溪姑姑,見她眉目間一片慈和,通身氣派,只是覺得有些眼熟,倒也沒有多想。
同賀晚珺見了禮,馮縣令快步走到張英娘床榻前,見她掙扎著起來要行禮,趕緊阻止道:“娘子不必多禮,說來也是本官無能,不能讓娘子脫離苦海?!?p> 張英娘苦笑一聲,“大人已經(jīng)幫了民婦許多,若不是大人暗中交代孫嬸子幫民婦一把,民婦怕是早已經(jīng)死在張大拳腳之下?!?p> “無顏面對娘子?!瘪T縣令苦嘆一聲,“本官乃一縣父母官,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娘子深陷泥潭,無法相救,實在是慚愧啊……”馮縣令坐在吳掌柜搬來的椅子上,面上一臉愧疚之意,“聽吳老弟說,張木匠的死與張大有關(guān)?這可是真的?”
黛茜扶著張英娘坐起來,取了軟枕放在她的身后,就聽她道,“民婦不敢妄言,此事是民婦親耳聽到的?!?p> 原來半月前的一天夜里,張英娘正哄著女兒睡覺,聽見屋外又聲音響動。張英娘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推開門,從門縫里面看到那張大喝的是醉醺醺的走進院子,張英娘見狀心里有些發(fā)緊,趕緊拴上門閥,吹滅蠟燭。一時間屋內(nèi)一片昏暗,那張大醉眼朦朧的,沒看清腳下有一塊石子,一個拌蒜的坐在地上。張大今日也不知道從哪里受了氣,坐在地上就罵罵咧咧起來。張英娘怕吵到女兒,就回到床上,把紅兒的耳朵捂了起來,見她睡得正香,面帶微笑,一臉慈愛之意。突然聽到張大罵起他父親張木匠來,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似乎覺得自己聽錯了,張英娘屏氣凝神,隱約聽見張大罵他父親是攔路的石頭,陰魂不散,所罵之言極為難聽。
張英娘雖然氣憤難當,但是心中還是升起一抹疑問,自己父親做了什么竟讓張大當作攔路石。待她正要仔細聽一聽,那張大已然昏睡過去。疑惑的種子已然種下,張英娘徹夜難眠。
之后,張英娘開始關(guān)注起張大的一舉一動。張大每日依舊一早去木匠鋪子上工,期間也沒什么不同尋常的舉動。但是張英娘卻發(fā)現(xiàn),張大每日關(guān)了鋪子后,總會消失一段時間。張英娘試著跟蹤過幾次,每次到井巷附近卻總會跟丟。這讓她更加覺得張大舉止鬼祟。
后來有一天,張英娘恰巧要去給井巷旁邊一戶人家送木刻首飾盒,出來的時候無意中看到張大拐進一間鋪子后門。
張英娘見狀,輕手輕腳的跟了過去,隱藏在拐角處。就看到張大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后就對著后門叩了三聲,不一會兒門就開了,里面走出來一個身姿火辣,面容妖嬈,穿著輕薄衣裙,披著薄紗的女人。那女人見來的是張大,嬌聲道:“怎么今兒過來了?不是說最近有人跟蹤你嗎?”
張大攔住那女人的腰,同她調(diào)笑幾句就進了門。張英娘雖然早就知道張大在外面沾花惹草,到底不曾親眼見到。突然之間,頓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有些站不住。但是還是覺得奇怪,若是張大有相好的,娶過來便是,除非……
張英娘覺得蹊蹺,伸頭見那后門沒有關(guān)進,索性走了過去,湊在門口一聽。就聽那女人問張大,何時才能休了那張英娘,來娶自己。那張大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聽見一片細細嗦嗦的,似乎是衣服摩擦的聲音。而后女人驚呼一聲,接著就聽張大道自家房子鋪子的房契均在張英娘手中,也不知道藏在那里,張大翻遍家里沒處也沒找到,等他找到后,哄了張英娘把房契的名字改成自己后,就休了張英娘,然后就取了那女人。
張英娘聞言面色青白,復(fù)而又聽張大道張木匠的死正是張大同那女人一手策劃的。原來張木匠發(fā)現(xiàn)張大早就和那女人勾搭在一起,對張英娘也不是真心,便不愿讓女兒嫁給他,后來張大不知怎么就知道這事,又眼紅鋪子日進斗金,便和那女人商量了這么個歹毒的法子。趁著張木匠做工回來,勾結(jié)山匪,把張木匠殺了。
張英娘聽到這里,眼淚不知不覺的布滿雙頰,她捂著嘴,剛想轉(zhuǎn)身走掉,就聽見那張大說起之前為了自保,偷偷留下了那個和他聯(lián)系的山匪身上的一枚木牌。張英娘想要仔細聽張大把木牌放在何處,感到腳邊有一只毛茸茸的東西爬過,她驚了一跳,一動之下撞到旁邊放著的雜物。
門內(nèi)人聽到動靜,出來一看,就見一只貓一閃而過,而四周空無一人,轉(zhuǎn)身插上門閥,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