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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七年

第八十九章 他來過,又走了

忽然就七年 霐小一 3599 2019-07-01 22:40:00

  辛逸站在病房門口,看著病床上躺著的女子,眼中彌漫著難言的感傷。

  思珩,是他們這群發(fā)小心中真正的天之驕女。父母皆是從事教育工作,可謂是出身書香門第,從小就是人們嘴里的“別人家的孩子”。小時候的思珩已經(jīng)是玉雪可愛,聰明伶俐,少女時期更是出落得明眸皓齒、亭亭玉立。她成績優(yōu)異,樣樣拔尖,無論是談吐氣質(zhì),還是舉止行為,都是老師、家長、同學(xué)們心中的典范。那時的思珩,是很多人心中向往的女神,包括彼時年少的邵霖。

  辛逸還記得,少年時期的邵霖,對思珩很是喜歡。只是女神的光環(huán)太耀眼,高高在上,以至于那時的邵霖有著向往又自卑的心情,他從未親口告白,愛而不得,望而卻步。辛逸知道,出色優(yōu)秀的思珩,或多或少還是有些心高氣傲的,她從沒有把眼神放在邵霖身上過。直到上了大學(xué),辛逸才聽說思珩談了一個男朋友,是學(xué)校里頂尖的人才,出事前,兩人正準(zhǔn)備著一起出國留學(xué)。

  只是現(xiàn)在,曾經(jīng)那樣意氣風(fēng)發(fā)的思珩、那樣光芒四射的思珩,懨懨地躺在病床上,雙眼空洞地望著病房的天花板,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了無生趣的冰冷。

  在來的路上,辛逸已經(jīng)在耗子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經(jīng)過。思珩家和耗子家有點(diǎn)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如果不是耗子突然打來的電話,自己也許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思珩家里突遭橫禍。

  思珩和她的男朋友準(zhǔn)備出國留學(xué),這次回來是為了辦理一些出境的相關(guān)手續(xù)。在和父母前往公安局出入境管理處時,與突然從支路沖出來的運(yùn)渣車狹路相逢,出租車躲閃不及,被運(yùn)渣車撞得面目全非,思珩的父親被甩出車外當(dāng)場身亡,母親送醫(yī)搶救之后還是沒能挺過來,司機(jī)目前還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而思珩,是車上四人中受傷較輕的,如果不是那一瞬間母親本能般的相護(hù),不知思珩會是何種命運(yùn)。

  這原本是不幸中的萬幸,只是撞擊中飛起的車皮掠過思珩的臉頰,在思珩漂亮的臉上狠狠地刮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耗子說,這也許是會終身帶著的一道疤。

  辛逸嘆口氣,輕輕走進(jìn)病房。越是靠近思珩,就越是能感覺到她周身上下的一種頹靡,那幾乎覆蓋在她整個右半邊臉的白色紗布此刻看來是如此的刺眼而可怖。

  “思珩,是我,我來看看你?!毙烈菰诖策叺囊巫由献拢p輕握住思珩蒼白的手。

  她的手如此冰涼,不帶一絲生氣,在辛逸溫暖的掌心里微微輕顫了一下。

  “你知道了?”半晌過后,思珩緩緩開口,美麗的眼睛依舊無神地盯著頭頂?shù)奶旎ò?,不曾移動?p>  “嗯?!毙烈萜D難地從喉嚨里發(fā)出這個音節(jié)。她很想安慰思珩,卻又覺得此時此刻說任何話都是徒勞。思珩的經(jīng)歷,她沒有辦法完全的感同身受,既無法感同身受,那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聽在思珩的耳里都會是輕飄飄的不痛不癢的同情。

  思珩那樣一個心高氣傲,從小到大幾乎都是順風(fēng)順?biāo)娜?,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同情,那會讓她比死更難受。

  辛逸握著思珩的手,摩挲著她因為急速消瘦而分明的骨骼:“思珩,你……”

  “不要跟我說什么節(jié)哀順變的話,不要連你也來安慰我。”思珩輕輕打斷辛逸的話。

  辛逸艱澀地笑了一下:“我沒有要安慰你,我只是想問問,你想不想吃點(diǎn)什么?我去給你買?!?p>  “吃了東西,是不是這一切就都不會發(fā)生了?”思珩面無表情,只有那毫無血色的兩片嘴唇機(jī)械地一張一合,好似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機(jī)器人。

  辛逸無法回答,她只能默默地為思珩拉起被子,再幫她掖好,她用手輕撫著思珩光潔的額頭,無聲地陪伴著。

  病房里除了儀器設(shè)備規(guī)律的響聲,一片寧靜。只是這樣的寧靜,讓辛逸覺得壓抑。思珩的世界一片灰暗,好似一夜之間從耀眼光輝的人間仙境變成了無人問津的殘垣斷壁,透著一片蒼茫的絕望。

  辛逸想讓思珩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思珩只是頹然地、極輕微地?fù)u了搖頭:“我一閉上眼,就會看到車禍瞬間爸爸從打開的車門飛出去,還有媽媽不顧一切撲在我身上的畫面。”

  看著如今的思珩,辛逸只覺得心疼。從未經(jīng)過什么風(fēng)浪的思珩,突遭這么大的劫難,父母雙雙離世,自己毀容受傷,又沒有兄弟姐妹,她該如何去度過這段艱難的日子?對了,辛逸突然心中一動,她不是還有一個準(zhǔn)備一起出國的男朋友嗎?遭遇親情的驟然失去,愛情也許會是支撐思珩的精神支柱。

  心有靈犀般,仿佛知道辛逸在想什么,思珩嘴角微微揚(yáng)起一抹弧度:“他來過,又走了?!?p>  簡簡單單六個字,已訴盡世態(tài)炎涼。

  她的人生,在她即將開辟新天地打開新世界時來了個猝不及防的急轉(zhuǎn)彎。曾經(jīng)和睦圓滿的家庭,優(yōu)秀的自己,出色的另一半,以及觸手可及的美好的未來,全都在那個下著細(xì)雨的下午轟然倒塌,漸行漸遠(yuǎn)。

  她茫然四顧,一無所有。她還能失去什么?沒有了。

  那個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給她描繪著未來美好藍(lán)圖的人,在她病床前搓著手吞吞吐吐地說:“思珩,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艱難,我也很想留下來照顧你,可我媽說了,留學(xué)的名額關(guān)系著我們的將來。我媽還說,我可以先過去站穩(wěn)腳跟,把什么都給你打點(diǎn)好,到時候你養(yǎng)好了傷,再來找我?我媽也是為了我倆的將來打算,這你能理解吧?”

  思珩只是眼含諷刺與自嘲,淡淡地看著他。

  接收到思珩的眼神,那人困難地吞咽了一下,猶豫再三,還是開口說:“我知道這個時候來跟你說這些有些不合時宜,可是離出國的時間已經(jīng)很近了,時間緊迫,我也是沒有辦法。咱們學(xué)校那邊,你也還不算正式畢業(yè),你如果因為養(yǎng)傷需要申請休學(xué)什么的,我可以在出國前幫你辦……”

  他的話終究沒有說完。即便是做為夫妻的同林鳥,大難臨頭的時候也知道要各自飛,何況他們還不是夫妻,只是男女朋友。她的情況已經(jīng)擺在眼前,失去雙親,沒有了依靠,還毀了容。她的未來充滿了各種不確定,再也不是曾經(jīng)的一馬平川,甚至,她會成為他的負(fù)擔(dān)。很多人在一些特殊時期做出利己的選擇,雖然涼薄,卻也是人之常情。

  思珩不怪他,她只是覺得諷刺。曾經(jīng)的她那么不可一世,總想著必須得挑個人中龍鳳才能與自己匹配。她拒絕了那么多的傾慕者,可到頭來,她挑出的這個人中龍鳳,卻并不比曾經(jīng)的那些傾慕者更愛她。那么她渴望的到底又是什么呢?如果她渴望的只是名利,那為什么還是希望得到一絲愛和疼惜?可如果她渴望的是愛,那她曾經(jīng)拒絕的那些又算是什么?

  當(dāng)那個人在臨去前,試探著說:“我好像聽你舅舅說你父母有一筆意外保險,加上留給你的其他財產(chǎn),治傷應(yīng)該是綽綽有余的……”

  思珩不顧臉上的傷,哈哈大笑,笑聲回蕩在這個大大的單間病房里,笑得身體輕顫,笑得眼淚止不住地流。她如何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你的花銷自己負(fù)責(zé)。

  她應(yīng)該感謝自己的父母,即便去了,還是留給她一些財產(chǎn)做她可以傍身的后盾,即便并非特別豐厚,好歹在此時此刻,讓她可以在這個涼薄的人面前不至于狼狽,還能挺直腰板,保持住最后的自尊對他不卑不亢地說一句:“你可以走了,祝你前程似錦?!?p>  原本就沒想過要他來負(fù)擔(dān)她的治療,她的驕傲也不允許自己去花他的錢。只是在這樣艱難的特殊時期,這個人沒有表達(dá)出一絲一毫的關(guān)懷和心疼,而是第一時間跑來劃清界限,還是讓人心寒和悲哀。

  她黎思珩,在老朋友面前,是不是已經(jīng)成了一個笑話?

  辛逸不知該怎么安慰她。好像突然之間,所有不好的事情都纏上了這個原本驕傲的女子,讓她毫無防備之下,潰不成軍。

  “可是你還有我們啊,還有我們這些朋友,我們可以陪著你走過這段日子。”辛逸把手伸進(jìn)被子里,再次握住思珩冰涼的手。

  “謝謝你,辛逸。”思珩的語調(diào)沒有起伏,仿佛只是做著公式化的回應(yīng)。

  “咔嚓”一聲,房門的把手被人輕輕扭開。辛逸回頭,看著來人微微搖了搖頭。

  “有需要我去買什么嗎?”邵霖走進(jìn)來,低聲開口。

  思珩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多年未見,加上都已長大成人,思珩早已記不清邵霖的聲音,此時這遙遠(yuǎn)又陌生的聲音響起,她下意識地轉(zhuǎn)眸看向了聲音的主人。

  待看清站在病床前那個器宇軒昂、已初顯成熟沉穩(wěn)的俊逸男子,思珩眼眸微閃,迅速別過頭去,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臉。

  哪怕曾經(jīng)那些年少時情竇初開的懵懂情懷已經(jīng)過去了很多年,自己從頭至尾都是站在高處毫不留情地拒絕。但如今,被曾經(jīng)的傾慕者看到自己如此落魄狼狽的樣子,思珩的自尊心一時之間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她知自己曾經(jīng)吸引他的是什么,她的驕傲、她的自信、她的優(yōu)秀、甚至她的容貌,而如今全都沒有了。這樣的心理落差,她控制不住。

  邵霖看著那卷縮在被子里瘦得不成樣的身形,眼中難免有些感慨萬千。畢竟是自己年少時喜歡過的人,與那時的耀眼相比,此時的思珩頹靡、厭倦周遭的一切,不是不嘆惜的。

  但也只是嘆惜。

  “我還想再陪思珩一會兒?!毙烈萏ь^看了看邵霖,輕聲說。她實在是放心不下狀況極差的思珩。

  “你們走吧,我沒事?!彼肩竦穆曇魪谋蛔永飩鱽怼?p>  “思珩……”辛逸拉著思珩的手緊了緊。

  “走吧。”

  辛逸還想說些什么,邵霖用手壓住她肩膀,搖了搖頭。

  “那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就過來陪你說話。”辛逸輕拍了幾下思珩的手,站起身。

  思珩悶在被子里沒有再出聲,但至少,她沒有拒絕。

  辛逸悄悄呼出一口氣。

  “思珩,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鄙哿貭科鹦烈莸氖?,禮節(jié)性地打了個招呼,拉著辛逸離開。

  “吃過飯了嗎?”走出病房,邵霖輕聲問著辛逸。

  “還沒有,我一下班就直接過來了?!?p>  “那我?guī)闳コ燥?,別把自己餓著了?!?p>  “好?!?p>  思珩輕輕拉開被子,露出那雙依然美麗卻盡顯疲憊的眼睛,怔怔地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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