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欺人太甚!
“噠噠噠……”
此時已經(jīng)宵禁,街上除了來巡夜的武侯,再無任何行人。
千牛衛(wèi)整齊的步伐,穩(wěn)步向晉昌坊的方向行進(jìn)。
車廂穩(wěn)穩(wěn)的、靜靜的,素衣掀著車窗簾,專注的看著外面寂靜的夜、無人的街道。
古佛從兩儀殿出來,再未說過一句話,沉著臉、盯著她的臉,卻隔著一層冪籬,什么都只能看出個輪廓。
細(xì)細(xì)想來,她的臉?biāo)坪跻彩悄:磺?,在他的記憶里,永遠(yuǎn)都是她生命垂危的躺在山澗中,臉色蒼白、嘴角流血、身上更是被血染透了。有她的、有別人的,靜靜描述著之前戰(zhàn)況如何激烈,她還有口氣在,已然是奇跡一般的例外。
馬車晃了兩晃,車簾被掀的高高的,外面露出千牛衛(wèi)不拘言笑的臉,古佛看素衣的脖子還沒有正過來,低聲嘆了一口氣,先行了下車。
她轉(zhuǎn)過僵硬的脖子,也跟著他一起下車。兩人一如前夜一般,站在大慈恩寺的山門前,只是古佛沒有上前扣山門,素衣依舊安靜的站在他身后……
“吱嘎嘎~”
山門處響起晦澀的聲響,門里鉆出一顆鮮嫩的小光頭,極不情愿的噘著嘴,“方丈,有請!”
這兩人是不是有?。?p> 昨天宵禁了還拍山門,今天站在山門前,如同高門大院門口的石獅子一般靜立不動。
他在里面等著他們什么時候敲門?
可鼻涕都被夜里的冷風(fēng)吹下來了,兩人還是不說話、不動半分……
怪人!
兩人一前一后向方丈的禪房走,四周參天的古樹大的嚇人,宛若立在兩旁的上古怪獸,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隨時可以暴起傷人。
月光清清冷冷的灑下來,將兩人的影子拉的老長,隱隱看到前方禪房的影子,古佛停了下來,素衣也在同時停了下來。
“你可知,你可能沒有十五年的壽命了?”古佛衣袖中緊緊握著拳頭,額頭上的青筋蹦起老高,隱忍、低調(diào)的跳動著……
五年相伴,他難得找到一個順眼的人,想見她快樂、想見她幸福、想見她結(jié)婚生子、想見她插著腰、喘著氣兒、拿著鍋鏟罵頑皮的兒子……
這一切,在見到司玉衍的時候都戛然而止!
憑什么?
素衣即便對不起天下人,也絕沒有對不起那男人半分!
可她為什么如此死心眼兒,非要將自己都所剩無多的生命,用在救他身上?
他不明白!
他想了一路,他還是沒有想明白!
“一月的時間,是煉制不出來藥女的!我身子自你救我開始,便沒停了藥物,他說的沒錯,用我煉制藥人,是最快的方法……”
素衣的聲音從冪籬傳出,帶著月色的朦朧,字的尾音都是模糊不清的。
“摘下你的冪籬!”
古佛一小步、一小步的轉(zhuǎn)身,背著月光,看不清臉上的顏色,周圍的古樹被凝固了一般,從枝干到樹枝到樹葉,紋絲不動、宛若冰雕。
素衣靜默了片刻,伸手解了繩結(jié),緩緩的摘下了冪籬,眼睛盯著腳尖兒,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她知道,他在她身上耗費了多少心血;她知道,他雖看著跳脫不遜、尖酸刻薄,可他內(nèi)心不多柔軟的地方,也是給了她很大一塊兒的;她知道,五年陪伴,他已然將自己當(dāng)成了親妹妹,也曾笑言:有他在,她便有娘家!
將來,招個小相公,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這小相公若敢欺負(fù)她,他便為她出頭、為她撐腰……
可如今,司玉衍已經(jīng)等不得了!
之前太醫(yī)署的博士雖用對了方法,可人不對,反而弄的司玉衍病的更重。他若晚治一分,便多一分的風(fēng)險……
用她,確實是最快的方法!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在素衣青白的臉上,留下了一個不小的手印。
古佛用手指點著她的鼻尖兒,不知是不是點的幅度過大,留有余顫,那食指看上去有些抖……
“你個沒出息的!”古佛還想在打,可眼見著她左臉已經(jīng)腫起老高,咬了咬牙,放下了手,握拳背在了身后,“五年前,你為他浴血,幾乎命絕;五年后,你是嫌自己當(dāng)年沒死成,這次正好補上,是不是?”
如今司玉衍命若游絲,當(dāng)初素衣比他更甚……
好好的人兒!
為什么就在這一個坑里爬不出來?
“他是我的夢……你不懂!”
素衣緩緩的抬起頭,看著古佛,看到他眼中的疼惜、看到他隱忍的憤怒、看到他臉上的不忍……
如今的她,好似衣不蔽體的乞丐,突然得到了茅屋暖被,即便是被趕出來了,可心里依然記得曾經(jīng)的溫暖,依然想要往那份溫暖處靠近……
即便那茅屋暖被已經(jīng)有了新人,她還是想……還是想,哪怕站在窗外,也該能找到些許溫暖的吧!
“我不懂!我不懂!”
古佛氣的直轉(zhuǎn)圈兒,大口大口的喘氣,卻覺得怎么都有一種上不來氣兒的憋悶感,“我是不懂!你一個好好的人、一個漂亮的老姑娘,怎么就非他不可?要是你為點兒什么、圖他點兒什么,我也能理解……可你什么都不求,就把命送給他了,憑什么???為什么啊?”
“為什么啊?”素衣輕輕的嘆息,為什么呢?這怎么能解釋的清楚呢?“我曾想過忘記他,可那太疼,疼到我無法忍受,后來就想,既然忘不了,就別忘了。
沒見誰,忘記還需要這么刻意、這么努力的。再見他,曾經(jīng)美好的過往突然變的鮮活起來,對比他現(xiàn)在病入膏肓的樣子……”
“所以你心疼了、所以你打算用命去換命?你可知道,失去了這十五年的壽元,你還能剩下多少?你未來活的會有多么艱難?即便是我……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證你的未來啊!”
健康,是一個人生存在世的根本!
她連這都無法保證,還談什么未來、還談什么嫁人生子?
“我知道啊!”素衣看著古佛高高揚起的手臂,抿了抿嘴唇,不再開口……
他是我的夢??!
你怎么會懂?
說多少,都不會懂的!
“你要去死!你自去,好了!別拉上我!”古佛狠狠的甩下手臂,袖風(fēng)凜凜、氣勢如虹,“我明天就走,眼不見、心不煩!”
“你……明天還要為他施針……”
司玉衍需要古佛施針,一是,要排出多余的陰毒;二是,要開經(jīng)活絡(luò)……
一月之期,然后再配上藥人,才能徹底的將他身上所有的蠱毒過給她。
他再慢慢調(diào)養(yǎng),過個一年半載,又是那個生龍活虎的大龘戰(zhàn)神!
“哈!哈!”古佛幾乎要氣到仰倒,“怎么……我一個大夫,還不能選擇病人了?施針這種小事,侍御醫(yī)、太醫(yī)署,哪個大夫不能做?非我不可了!”
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精心呵護(hù)的花朵一點點的衰敗,躲都不讓他躲一下了?
欺人太甚!
欺他太甚!
他何時變得如此好欺!
“施針……確實是小事,只要你動動嘴皮子,那些人確實能做到??赡闵砩线€欠了皇家的人情,借這個機(jī)會還了,不好嗎?
從此天涯海角,再沒什么能羈絆你的腳步。你總說,天下之大、海濱之遠(yuǎn),那些你沒見過的疑難雜癥,你沒見過的奇珍異草,你想去看看……然后將這些都記錄下來,成為醫(yī)書中的經(jīng)典,讓那些學(xué)醫(yī)的小娃娃少走些彎路、多些經(jīng)驗……”
只要這次古佛參與了解毒,那么日后皇上必然不會為難他,也會多多照顧大慈恩寺,他走的腳步也會輕快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