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fēng)雨化形劍(一)
一行人走到中午,已經(jīng)是口感舌燥,被刺目的陽光照的頭暈眼花,正好到了一家客棧,督統(tǒng)郝玉風(fēng)便帶頭進去休息。
這客棧叫做征人客棧,里面空空蕩蕩,一個人沒有??蜅5睦习逭诠衽_后面打盹,看到有人來了,忙起身來招呼。
“郝大人,有些日子不見您老人家!”客棧老板一臉堆笑跑過來,讓郝玉風(fēng)在正中間最大的一張桌子上坐下。
郝玉風(fēng)平時來往甘泉縣和涼州府,經(jīng)常路過這家小客棧,所以跟老板也算熟識。
“吳老板,你這客棧還是這么冷清??!”郝玉風(fēng)慢條斯理道。
“若是沒有郝大人的關(guān)照,只怕小店早已經(jīng)關(guān)門大吉了!”吳老板一邊陪笑,一邊急急忙忙地沏上了一壺茶。
其實這郝玉風(fēng)光顧次數(shù)雖多,卻十次有八次都不給錢,但客棧的老板又怎么敢得罪他。
“吳老板,看你一把年紀了,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經(jīng)營這么一個小店,也真是不容易?。 焙掠耧L(fēng)陰陽怪氣地道。
“郝大人說的是?。 眳抢习宄蠲伎嗄樀溃骸安徊m大人說,小人已經(jīng)三天沒見著一個客人了!今天總算盼到大人來光顧啊!”
“哈哈哈,”郝玉風(fēng)笑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吳老板,你若是年少時別混吃等死,好歹考個秀才,又怎么會一大把年紀了,還在這里受罪啊!”
李小白聽那郝玉風(fēng)冷言冷語地嘲諷一個客棧的老板,心中忍不住更加鄙夷,但那客棧的老板確實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臉上的笑容堆的更滿了。
“哎,小人哪有郝大人這么好的天份??!”吳老板嘆息一聲,語氣中滿是羨慕,“小人從小就是文不成、武不成,一輩子都是一事無成。哪像郝大人,乃是當(dāng)朝的武進士,方圓百里之內(nèi),誰不知道郝大人的威名?。 ?p> 其實那郝玉風(fēng)的武功甚是平常,雖然也是進士,但跟甘泉縣的教習(xí)魯儒禮比,都差著一大截,這吳老板卻對他刻意迎奉吹捧,把郝玉風(fēng)樂的紅光滿面,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小白和楊嘯義坐在角落里,都忍不住露出鄙夷地神色。
郝玉風(fēng)被奉承的高興,開始大吹特吹起來,自己的武功如何高強,這些年抓到多少窮兇極惡的要犯,等等等等。
李小白實在不愿意再聽他胡扯,喝了一杯茶之后,便自己走出客棧外,站在房檐的陰涼下。
他抬眼一望,看到那輛囚車還停在太陽底下,里面的三個人已經(jīng)被烈日曬的奄奄一息。李小白心中不忍,悄悄看了看里面,一群人都在聽郝玉風(fēng)胡吹,便輕聲走到囚車旁,把馬拉到了客棧后面的遮陽處。
三個囚犯從烈日下解脫出來,對李小白都是十分感激,那兩個年老的對著李小白連連行禮,那年輕人也輕聲說了句多謝。
李小白嘆息一聲,走回到客棧門口的屋檐下。
客棧里面那郝玉風(fēng)吹的興起,一連喝了三壺茶,過了大半個時辰才起身準備離開。
“吳老板,結(jié)賬啦!”郝玉風(fēng)站起來,裝模作樣地要掏錢結(jié)賬。
“郝大人,您能賞臉光顧,已經(jīng)是小店的榮幸了,怎么還能讓你老人家掏錢呢?算我清了!”吳老板連連擺手拒絕。
“哎,你這客棧都三天沒開張了,我怎么好意思還讓你請?”郝玉風(fēng)哈哈一笑,從兜里摸出兩個銅錢來,甩手扔到桌子上,“不用找了!”
這兩個銅錢連他自己的茶錢都不夠付,郝玉風(fēng)卻面不改色,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
“這、這……,”那吳老板卻一臉恭敬地收起銅錢,口中連連道謝,“多謝郝大人,多謝!”
“哈哈哈,走了!”郝玉風(fēng)站起來喝了一聲,一群人跟著他走出客棧。
李小白一直在門口觀察著郝玉風(fēng),此時早已經(jīng)把囚車又偷偷拉到了原來的位置。
“郝大人,小人等著你早日再次光臨?。 眳抢习遄叩介T口,一臉笑意地朝郝玉風(fēng)道別。
郝玉風(fēng)志得意滿地朝后一揮手,騎上馬走了。
“這客棧的老板可真賤啊!”走出一段路之后,楊嘯義悄悄跟李小白耳語道。
李小白也忍不住點了點頭。
當(dāng)一行人走遠之后,客棧的吳老板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從兜里摸出剛才郝玉風(fēng)扔下的兩個銅錢,在手指間來回轉(zhuǎn)動。
吳老板突然冷笑一聲,手猛然一揮,那兩個銅錢像離弦之箭般射向天空,劃破空氣,竟嘶嘶作響。
***
幾個時辰之前,清晨的太陽光剛從地平線下漫出來,筆直的官道上空無一人。
征人客棧里,空空蕩蕩。但客棧的吳老板,此時卻坐立不安,時不時走到客棧門口眺望,顯然是在焦急地等待著什么。
當(dāng)太陽從地平線下升起,第一縷光線射過客棧低矮的門楣,一個修長高大的身影緩步走進來,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冷峻的面孔,朝客棧的老板微微一點頭。
“下官吳皓為,拜見左相大人!”吳老板一看到那人進來,竟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
“大正朝,早已經(jīng)灰飛煙滅。我也早就不是什么左相。吳老板請起身吧,你我現(xiàn)在都是江湖中人,何必再講這些虛禮?”來人平淡說道。
“大人對屬下的指正之恩,下官此生銘記于心!”客棧老板吳皓為卻不肯起身,繼續(xù)趴在地上。
“起來吧。”那人微微一揮手,姿勢十分慵懶,像是打哈欠一般,吳浩為卻感到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大力道突然把自己包圍托舉起來,身不由己站起身來。
“左相大人的神功,屬下此生都望塵莫及?。 眳呛茷橛芍詺J佩道。
“唉……,”被成為左相的那人長嘆一聲,道:“左相浪蕩江湖,右相打家劫舍……。吳老板啊,你若是再提一句什么左相不左相,我就沒心情在這喝茶了!”
“下官謹遵左相大人……,”吳老板說到一半,自知失言,住嘴跑到柜臺里面,把早就泡好的一壺上好茶葉拿了出來。
他走到那人跟前,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茶。那人舉起來,喝了一口,滿意地嘆了一口氣。
“吳老板的茶藝,又精進了?!?p> “下官天性魯鈍,近年來于武道難有存進,只能研習(xí)這些末節(jié)之術(shù),讓左……,讓大人見笑了!”吳老板被那人一稱贊,竟像個孩子一樣,喜形于色。
若有人此時在旁邊看到這一幕,定覺得十分詭異。那坐著的客人,看起來只到中年,一張臉雖然掛滿風(fēng)塵之色,卻依舊瘦削俊逸,但行為舉止卻老氣橫秋。而五十多歲的吳皓為,卻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像個小孩子一樣。
但若是一個頗有造詣的武道中人,便可以看出,坐著那人,早已經(jīng)突破了后天境界,進入了習(xí)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先天真氣境界,年齡已經(jīng)遠超常人,不再能用外表來判斷。
若是這個人再知道一些江湖典故的話,就能從那人隨身攜帶的那把造型古樸的無鞘劍上,推斷出此人,就是讓大軒朝無數(shù)人聞風(fēng)喪膽的前朝逆匪,早已風(fēng)流云散的大正王朝左丞相,風(fēng)雨化形劍,易長歌。
作為大軒朝廷的眼中釘,前朝逆匪匪首之一,易長歌的人頭價值整整一萬兩黃金,可惜幾十年過去了,也沒人能拿到這筆賞金。
更沒人能夠想到,外表看起來忠實憨厚、似乎完全不會武功的茶館老板吳皓為,竟認識這樣一位絕世高手。
“武道與茶道一樣,都貴在一個恒字。吳老板不必妄自菲薄,這些年的武功,想必也精進了不少?!币组L歌又喝了一口茶,笑道。
“下官自從來到這涼州,一直苦心鉆研先皇留下的炎火心法,武學(xué)也算略有小成,只是下官天生魯鈍,想必此生也難以達到大人境界的十分之一了。”吳皓為恭敬答道。
“吳老板不必過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要勤加修煉,早晚也能步入先天境界。”易長歌道。
“下官不敢存此妄想?!眳丘榈皖^道。
“先帝在世時常言,世上無不可為之事,但缺敢為之人。”易長歌道。
“下官謹記于心!”吳皓為一下子站了起來,高聲回答。
“坐下吧,”易長歌點點頭,接著道:“隆武大帝創(chuàng)下炎火玄冰心法,從此中華武道日漸昌隆,天下人修習(xí)炎火、玄冰兩種心法的不計其數(shù),這才是真正的圣人境界,是你我臣子,只能俯首仰望的?!?p> 吳皓為聞言眼眶頓時濕潤,哽咽道:“我幼時被北虜擄走,先帝北伐,才得以返回中原。幼時也曾得睹天顏,想不到短短幾十年,已經(jīng)是換了江山……”
“前塵舊事,不必再提了?!币组L歌興意闌珊道。
“是……,”吳皓為擦擦眼淚,繼續(xù)問道,“下官斗膽,大人這次來涼州,有何要事?”
“沒什么大事,走走而已?!币组L歌淡淡道。
“屬下明白?!眳丘橐娨组L歌不愿意多說,自然也不敢再問,頓了一頓,又猶豫道:“屬下斗膽,想求大人一事。”
“但說無妨?!币组L歌道。
“前幾天我在旁邊的甘泉縣里辦事,看到幾個可憐人,據(jù)說是因為私自習(xí)武,被甘泉縣的督統(tǒng)抓到,說是要押進涼州府問罪,我看都是些窮苦老實人……”吳皓為說到一半,就被易長歌怒喝一聲打斷。
“豈有此理,先帝常言,武學(xué),乃天下之共寶。豈能有私武之罪?你盡管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易長歌一拍桌子,怒罵道。
“遇到大人經(jīng)過涼州,真是這些人的福氣??!”吳皓為嘆道。
易長歌點點頭,將手中茶杯舉起,一飲而盡,道:“此行不宜久留,沒有其他事,老夫就先告辭了。”
“下官斗膽,還有一事相求。”吳皓為又道。
“嗯?”
“下官聽說,大人的佩劍,乃是隆武大帝的賜物?”
易長歌忍不住微微一笑,這樣的要求,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聽到。
易長歌右手把腰間長劍摘下來,遞給吳皓為。
吳皓為雙手接過長劍,身體竟忍不住微微顫抖。
“你看這四個字,“化生風(fēng)雨”,便是隆武大帝用手指親自刻上的?!币组L歌指著劍身上的刻字對吳皓為說道,“我這套風(fēng)雨化形劍法,也是被大帝的一番話啟發(fā)而悟出的?!?p> 吳皓為用手輕撫過那龍鳳飛舞的四個字,全身如同被電流通過般地顫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吳皓為突然跪在地上,雙手將長劍高高舉起,眼淚如同泉水般從兩頰汩汩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