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天,今天已經(jīng)是被這個男孩尾隨的第二十九天了。
從上個月十五號開始,身后突然多出來一條小尾巴——半大的小子,臉上的稚氣還沒蛻干凈。起初她以為是小區(qū)里誰家的孩子,過了幾天她才注意到這孩子身上破舊的衣服和這座高檔小區(qū)格格不入。
“王女士,您最近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難?”,走進小區(qū)時,保安狐疑地打量著被攔在門外的身影問道。
這到底算不算困難呢?她自己也不清楚。每天下班從公司門口到小區(qū)門口一公里的路程,偶爾再多走五百米去超市買點菜,短短的路程不說繁華,晚高峰的人流量也足夠塞滿大街了,就算這個孩子有什么壞心思,也絕不可能這個時間做,尾隨,應該算是困擾吧。
王姜回過頭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那個男孩。浸滿污漬的白T恤,皺巴巴的牛仔褲,一雙老式?jīng)鲂呀?jīng)磨得高低不平了,黝黑的皮膚以及臟亂的頭發(fā),最違和的是那雙和略微嬰兒肥的臉蛋極不相符的眼神,大概十五六歲吧,眼睛里卻意外地充滿了冷靜,看不出來他在想什么,也看不出來半分惡意。
他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坦坦蕩蕩地和她對視,眼神清澈地似乎并不覺得他有什么問題。
可互不相識的兩個人平靜的對視本來就是問題。
可能是腦子抽了,半分鐘后,她竟然回答道:“額…他是我親戚家的小孩?!?p> “進來吧”她招招手道。
“去洗手吧。”王姜說著端著兩碗面條從廚房出來。
“嗯?!蹦泻⒙犜挼仄鹕砣ハ词郑匀欢坏睾孟癖緛砭蛯儆谶@間房子,一種奇異的錯覺在王姜的心里彌散開來。
“你叫什么名字?”
“蘇曜。”
“多大了?”
“十五歲?!?p> “為什么尾隨我?”
“因為想見到你。”
“你認識我?”
“不認識?!?p> “那為什么尾隨我?”
“因為想見到你?!?p> “為什么想見到我?”
“不為什么,就是想見到你?!?p> “……”
王姜一時語塞,她有些不懂這個孩子的腦回路,既直白又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眼前的男孩埋著頭吸溜著面條,王姜看著他腦袋上白花花的頭皮屑,像極了碗里飄著的碎芝麻。
“你還在上學嗎?”
“沒有,在工地搬磚?!?p> “為什么不讀書了?”
“沒錢?!?p> 聽到這話王姜覺得有點可悲又有點好笑,這個地方最差的中學一學期學費不過就幾百而已,家里再窮也能供得起,可惜了,這孩子大概是碰到了一對兒不負責的父母。
“你爸媽不管你嗎?”
男孩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而后平靜地說道:“我媽兩個月前死了?!?p> 王姜突然間明白了這個男孩眼中的不合年齡的平靜是怎么來的,她有些后悔問這個問題。
“我還沒找到我爸,所以沒人管。”男孩說著吞下最后一口面條,端起碗咕嚕咕嚕地喝著湯。
“鍋里還有面條,要嗎?”
“嗯?!?p> 俗話不假: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男孩一口氣吃了三碗面才放下筷子。
“吃飽了?”
“嗯?!?p> “好了,現(xiàn)在說說你為什么要尾隨我吧?!?p> “想見到你?!?p> “還不說嗎?”王姜有些慍怒道。
男孩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她,似乎在用行動證明答案的真實性。
王姜徹底怒了,她從沒想過她一個三十多歲了有一天會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調(diào)戲,他要再小幾歲當她兒子都成。
“小子,你知道你這樣是犯法的嗎?”
“不知道?!?p> “總之,你要是再尾隨我,我可就報警了!”
王姜嚴厲地下了最后的通碟,然后用盡全力把這個男孩推搡到門外。
那天過后,她再也沒見到過那個男孩了。
本以為這只是生活的小波瀾,連掀起風浪的資格都沒有,直到有一天,八月初的樣子,她意外地在家宴上碰到了那個男孩。
那是復家小兒子復晨的生日宴,本來是不需要額外加上這個“小”字的,可沒曾想前幾日他未曾謀面的大兒子唐突地尋上門來,頓時讓復老爺子可謂是“蓬蓽生輝”、“風光一時”啊,甚至連生日宴這樣需要大辦的宴席都不得已以家庭聚會的形式草草了事。
她在去洗手間的路上意外遇到了那個男孩,一時間只覺得面熟,卻想不起來哪里見過,直到他堵在洗手間門口,她才從那雙平靜的眼睛里翻出記憶。
半月不見,她差點認不出來了,依舊是略微嬰兒肥的臉,卻干凈得不可一世,清秀得咄咄逼人,一眼便知是塊上等的美男胚子,果然半大小子跟柳葉抽條般一天一個樣。
“不認識我了?”
“蘇曜?你怎么在這?”
“我現(xiàn)在叫復曜?!?p> 王姜這才明白過來,半個月前男孩口中尋找的父親竟然就是自己親戚兼老板!
“復曜,你在這里做什么?”復老面色陰沉地走過來道:“這是你姑媽,不能這么沒禮貌?!?p> “姑媽好?!边@孩子翻臉比翻書還要快些,臉上立刻就扯出了一個沁人心脾的微笑,不得不說,笑起來真是好看極了。
“回你自己的房間,沒事不要出來?!?p> “是?!蹦泻⒘⒖虜苛诵Γ渥÷曂刈?,走之前還不忘再看她一眼。
復老有些疑惑地問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頭一次見?!蓖踅魺o其事地搪塞道。
“這孩子…見笑了。”
“我聽說他母親去世了?”
“嗯?!睆屠蠍瀽灥貞?,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不然我也不會知道我竟然還有個兒子?!?p> 說話間他點上了根煙猛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沉聲道:“他母親毒癮犯了,沒得吸,自殺了……我上墳的時候去他家看了看,屋里只剩下一張床,一床發(fā)了霉的被褥,墻角一個蜂窩煤爐子,爐子上的一口鍋和鍋旁那幾只搪瓷碗,除此之外就是滿地用過的廢針頭,說是家徒四壁不為過……”
“……聽村里人說她是被一個不三不四的男人帶上歪路的,整日出去鬼混,這些年,小曜都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睆屠险f著說著聲音染上一絲鼻腔:“小曜命太苦了,這么多年過去也總算長大了……我想補償他,但家里那位…難啊……”
他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最后沒了聲,只是叼著煙呆呆地望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