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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蒙特伯格的幽靈獵手

第三十一章 圣夜

來自蒙特伯格的幽靈獵手 六面的鏡子 4636 2019-04-25 17:00:00

  厚厚的雪被覆蓋著法蘭克福,天色漸暗,彌撒聲停歇后火把和蠟燭被一一點亮,亮光從一個個窗戶里透出。路旁的積雪被照亮,看上去潔凈又松軟,最后一批白日里覓食的鳥雀在雪堆里扒拉腳爪,將翻找出的谷?;蛘呤裁雌渌斋@啄食干凈后,它們也振翅歸巢。

  天地間一片靜謐,緩緩流淌的河流偶爾傳遞出一兩聲薄冰碰撞破碎的脆響,橫架在河道上的橋梁掛著一層霜露般的冰晶,依水而建的修道院里隱隱有圣歌的旋律。

  “……人人安眠此夜,唯有至圣獨醒……睡去吧,睡去吧,慈悲者寸步不離……”寬闊廳堂里空靈的合唱聲伴隨著管風琴的樂調盤旋在修道院內,穿過高窄的螺旋樓梯和幽深的回型長廊,在穹頂高處凝結出曠遠縹緲的回聲。

  回型長廊的墻壁上點著蠟燭,但是中央廳堂里亮光更盛,隔斷里外連接上下的雕花鐵質柵欄在長廊的地面和墻壁投影出交錯的陰影。

  兩個人走過長廊,光影先從前者深紅披風上華麗威嚴的金絲刺繡上掠過,又落到后者皮革包裹的冰冷甲胄上。

  “監(jiān)督好你的隊伍,今夜誰都不許飲酒。告訴那些騎士和傭兵,明天我們要準時出發(fā),若是誰遲到,我不會輕饒?!弊咴谇邦^的男人停下了腳步回頭吩咐跟隨者,他說話的語調聽上去充滿柔情,實則透著不加掩飾的冷酷?;乩葨艡诘目p隙透過的燭光映照著他,男人一身金紅,腰上的匕首也配著珠寶掛飾,一頭整齊梳理的淡金色長發(fā)上系了和衣裝同樣風格的紅底金繡綢帶,他就像一個精心雕琢的工藝品,只為詮釋何為權勢的冰冷和華麗。

  “把盒子給我,你去警戒吧。”男人伸出手,他的手套也是精心編織的白色絲綢。隨從把雙手捧著的一個小巧金龕恭敬地遞給他,就告退離開了。

  男人捧著金龕推開回廊盡頭的一扇小門,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是他臨時的居所。房間的陳設清苦得和男人的著裝不相匹配,只有木質的床鋪、桌椅和柜子。門旁的矮柜頂部安放著十字架和燭臺,柜子旁是劍架,擱放了一把半開刃的細劍,形制上更偏向一把儀式劍,卻又確實是一把實戰(zhàn)劍。

  房間里有一扇巨大的窗戶,玻璃是斑駁的顏色,微微混沌偏藍,正對著河流,月亮已經升起,河面與房間都被它的光芒庇護著。

  男人走向柜子,要將金龕和十字架擺放在一起,突然的,冰冷的鐵器貼上他裸露的脖頸。他微微下撇,看到一截劍刃的冷光。

  與此同時,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別動?!?p>  男人頓了頓:“不錯的劍術,最近學習的成果嗎?不過這個打招呼的方式是不是有點粗魯,以利亞?”阿爾曼?蘇恩蘭德全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他慢悠悠地說著話,沒有管脖子上架著的劍刃,繼續(xù)做他原本要做的事,將金龕擺上柜頂。

  “我說了,別動?!?p>  蘇恩蘭德的脖頸上現出一道淺淺的傷口,滲出了一點血色。他不為所動,依舊平靜而傲慢:“我認為我們至少有一個共識——交談時面對面比較禮貌。既然你不方便,那么還是讓我來糾正一下禮儀吧?!彼D過身,毫不畏懼會被劍刃割斷脖子。

  握著劍的黑發(fā)青年臉色蒼白得可怕,眼眶下全是青影,像是一個被失眠癥困擾的病人,在疲憊中強撐,但他握劍的手很穩(wěn)。蘇恩蘭德不光看清了他的劍,還看到了他腰上的燧發(fā)手槍,艾德里安的左手虛搭著槍柄,似乎隨時能拔出來給他一槍。

  但全副武裝的艾德里安并沒有讓蘇恩蘭德感到害怕,相反,他甚至輕輕嗤笑了一下。

  “所以,以利亞,你好不容易逃走又回來找我是做什么呢?我記得刺殺巴伐利亞選帝侯公爵的刺客已經被吊死了啊?”蘇恩蘭德臉上掛著禮節(jié)完美的笑容,卻又對其中的諷刺含義毫不遮掩,“難道你一直躲在閉塞的鄉(xiāng)村角落里瑟瑟發(fā)抖都顧不上打聽了嗎?我們不再需要你了。這不是一件大好事嗎,以利亞?埃因霍恩。重獲自由,遠走高飛,從此過上快樂又幸福的生活。”他親昵地喊著以利亞這個名字,仿佛他倆關系友好。

  艾德里安的眼里像壓著一簇火,他克制著全部的情緒,甩開蘇恩蘭德的言語干擾,冷冰冰地開腔:“別廢話,告訴我,三年前我要找的那個姑娘,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覺得這個問題我以前就回答過了。”蘇恩蘭德微笑著,抬手撥弄了一下深紅披風的搭扣,像是在擦拭上面的灰塵,“如果你不相信,那么我重復多少遍你也不會滿意……”劍刃偏折了一下角度,冰冷地壓在皮膚上。

  蘇恩蘭德止住話頭,轉而說道:“既然你堅持,我就再回答一次。”

  他有些惡意地笑了笑:“根本沒有什么被關到其他地方的姑娘。三年前,我騙你的?!?p>  他抬手點了點脖子旁的劍刃,語調深情款款,溫柔極了:“如果我知道她是誰,那么,我也早就殺死她了。”

  “蘇恩蘭德!”艾德里安攥緊了左手,他握著劍的右手顫抖了一下。

  就在這一瞬間,阿爾曼?蘇恩蘭德收斂了笑意,他躲閃了一步,解開披風的搭扣,深紅色的披風朝艾德里安撲頭蓋來。

  艾德里安左手飛快地抽出格擋匕首,將面前遮擋視線的披風揮開,他看到蘇恩蘭德已經拿起劍架上的細劍。

  披風落在地上,他們在房間兩端持劍對立。

  阿爾曼?蘇恩蘭德冰冷地說道:“你有過保全性命的機會了。我們放過你,你就該乖乖躲起來茍延殘喘,永遠不要再出現。你為了誰來的,真的為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來?還是為了那些死掉的偽造品,為了你可笑的復仇心。你以前不是最珍惜自己的性命了嗎,以利亞,別人的死活你真的在乎嗎?”

  劍刃交擊,蘇恩蘭德的細劍未開刃的前端一次又一次重重砸在艾德里安的劍刃上。格擋匕首的側邊凹槽卡住弱劍身,迅捷劍攻擊蘇恩蘭德,他用左手臂替代要害位置受傷,后撤步抽走細劍而后又纏斗上來。

  蘇恩蘭德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次攻擊:“記得嗎?你可是在那些少女的尸體前一滴眼淚也沒流呢。多么可憐的姑娘們,既然她們尊敬的埃因霍恩老師如此擅長劍術,顯然練習多年,她們的尸體放在老師面前的時候,為什么老師當時不奪一把劍為她們報仇呢?啊,殘酷的答案,當然是為了活下去啊。”

  “一個親手殺死那么多無辜者的人卻在喋喋不休數落我的罪責?!卑吕锇脖槐频煤笸藘刹?,他為了趕上時間長途跋涉,早已疲憊不堪,但他仍然不肯顯露一絲退卻,緊握著格擋匕首和迅捷劍。用匕首格擋細劍,迅捷劍轉守為攻,朝蘇恩蘭德刺去。

  蘇恩蘭德格開迅捷劍,撤步小退,繞圈拖慢著節(jié)奏,消耗艾德里安的體力。

  他們來回攻防幾次,身上都平添幾道傷口,蘇恩蘭德將艾德里安逼退,兩人又分立在房間兩端:“你有罪可責啊,以利亞。”

  艾德里安的左手在連續(xù)不斷格擋細劍的攻擊后開始發(fā)抖,蘇恩蘭德乘機發(fā)起攻勢,將艾德里安的格擋匕首繳落,一腳踢到遠處:“親愛的以利亞,讓我最后問問你吧,為什么你還如此天真,心懷仇恨卻不夠心狠,遲遲不肯動用你的手槍,難道還心存僥幸,覺得你能從我這里套到什么話嗎?”

  “放棄你的英雄幻想吧。你覺得你還是三年前的你嗎?一腳踩進地獄,卻覺得自己還能回到天堂,我該怎么讓你從夢中醒來呢,復仇者?!碧K恩蘭德拽過木椅子,往艾德里安的方向砸了過去。

  艾德里安閃身躲開,椅子擦身而過,撞破窗戶掉進河里,大部分破碎的藍色玻璃片跟著掉落,剩余的彈濺著落在屋里,有幾片劃過艾德里安裸露的皮膚,擦出了血痕。

  艾德里安擦了擦臉上流血的傷口,他空著的左手拔出了燧發(fā)手槍,子彈早已在對戰(zhàn)前就裝好,只等扣動扳機:“你是對的,我不能忘記我為了什么而來。感謝您的提醒?!彼浠疑难弁袷枪淮鼗鹧娴谋鶋K,冰層在破碎,他克制的怒火都將宣泄而出,伴隨著他壓抑著的痛苦。

  蘇恩蘭德在不停地提起過去,這是他的招數,艾德里安無法忽視那些話語,每一句話都會讓他痛苦,但這是他的罪惡,是他本就該承受的,他不能去逃避的。

  那火焰,仇怨的火焰,悔恨的火焰,在焚燒他。

  艾德里安揚起槍口。

  蘇恩蘭德退后兩步,披風就在他腳邊,他腳尖勾住掉落在地上的披風的金屬搭扣,半彎身單手將披風撿起,揚在艾德里安面前擋住他的視線。

  子彈射出,披風被灼燒出一個孔洞。

  “不謝,這是我的榮幸?!?p>  披風落下,蘇恩蘭德壓低著身軀逼近他,子彈擊中了他的左肩,但沒有取走他的性命。艾德里安橫起劍身要揮退他,卻趕不及被蘇恩蘭德將迅捷劍打脫了手。這一下很用力,艾德里安感覺自己的腳步也被帶偏了一瞬,拔出第二把燧發(fā)手槍已經來不及。

  蘇恩蘭德抬起手臂,細劍的劍尖自上而下往艾德里安心口刺去。

  劍尖撞到了一個金屬物體,劍尖微微偏移了一下,卻依舊刺破了衣服的布料,刺入血肉之中。萬籟俱寂,艾德里安屏住了呼吸,從他的衣服里掉出一個物體,砸到地板上,發(fā)出金屬的聲音,滾落到了一旁。

  血液從接觸點滲出,先是一滴一滴地泌出,而后像被擁堵住出口的泉眼,熱燙地在他胸口涌動。

  艾德里安抬手攥住刺入他胸口的細劍。細劍劍身的前半段沒有開刃,但依舊鋒利,他感覺到自己手掌心有血液流過,隨后手背上也有一股一股溫熱的血液淌過。

  太燙了,他說不清自己是否還疼痛,仿佛知覺都麻木了,他有點用不上力氣。

  蘇恩蘭德依舊握著細劍,他空余的手推著艾德里安,艾德里安被迫倒退,他被推到窗戶邊退無可退。月光籠罩著他們,地上的碎玻璃片閃閃發(fā)光。蘇恩蘭德的左手放開了艾德里安,他按住細劍的配重球,雙手將整柄劍再次往前推送。

  艾德里安再也攥不住劍刃,細劍從他掌心擦過,直到十字護手被他的手掌卡住,劍尖從他背后貫穿而出,血液順著劍刃涌出,從劍尖落下,像一股涓流纏綿不絕。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扎破的水袋,被貫穿的傷口邊上有無數雙手在擠壓,他的血液自兩邊溢涌,在狹小的縫隙里爭先恐后地冒出來。破損的衣物無法阻擋寒夜的冰涼,這個破口成了他身上所有溫度的起源,他能感受到胸腹和脊背上一股股血液流過的軌跡,鮮明的,滾燙的。

  阿爾曼?蘇恩蘭德拔出了他的劍,那一瞬間艾德里安想到了蒙特伯格的城堡,城堡廢棄的石墻上會有空洞,刮風的時候發(fā)出低沉的嗚咽。

  他按住胸前的傷口,然而手指縫間血液不停地逃竄。

  “圣誕夜快樂,我得力的副手?!?p>  蘇恩蘭德將他輕輕一推,艾德里在窗口翻仰。

  蘇恩蘭德轉身離開,艾德里安墜落,月光遠離了,他墜進陰影里,背后的河水漆黑冰冷,張開臂膀等待他到來。頸項里的金幣吊墜貼在他臉上,殘余的溫度逐漸冰涼。所有的知覺都像是要脫離,所有的情感都漸漸消退,一種寧靜的黑暗在等著他。

  但是一只手,像此刻的艾德里安一樣蒼白失血的手,從層層疊疊染成黑色的亞麻布料里探出,拽住了艾德里安墜落的身軀。

  “話真多。”一個聲音冷淡地說。

  陰影里一雙臂膀中途將艾德里安截獲,他被一股從側面來的力量攜帶著,一路疾馳。

  蘇恩蘭德甩了甩細劍上的鮮血,要去柜子里找更換的外衣。他走到一半停住了,從地上撿起了一個物品。那是半截暗紅斑駁的羽毛,尾端是鑲嵌的金屬尖錐,但尖端已經被磨平。他看了兩眼,將它隨手扔出了窗外。它掉進河里,沉沒了下去。

  “蘇恩蘭德大人……”被響聲驚動的侍衛(wèi)站在門口不敢大聲說話,他們已知曉自己的失職,害怕觸怒這位難以討好的使者。

  “清理我的房間,不該問的別問?!碧K恩蘭德披上披風,拿起十字架旁的金龕,冷冰冰地朝修道院回型長廊的另一端走去。繡著金絲刺繡的深紅披風隱沒在幽深的陰影里。

  艾德里安被帶著疾馳。簡直想不通為何那雙手的主人可以這樣迅速。

  忽然的,他被放開,砸到雪里陷在里面,雪花擁著他的后頸,堆在他的臉頰兩邊,他卻感覺到一點暖和的溫度傳遞過來。

  有人將他松脫的指縫間漸漸要滑落的手槍扣回了他腰上的槍套。

  模模糊糊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大塊漆黑的顏色,漆黑之中突兀地泄露出幾道銀白色。艾德里安努力集中精神,只清晰了短短一瞬的視野里,他看見了一個被厚重的黑色亞麻布包裹住的青年,他看見的銀白色是對方頭發(fā)的顏色。月光之下,青年仿佛一個非人的精怪。

  “夢就是夢,記住了?!蹦莻€人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淡口吻,強硬地給艾德里安灌下了一瓶藥水。冰冷的液體灌進喉嚨,艾德里安徹底失去了意識。

  銀發(fā)的青年再次拽起艾德里安,扛上肩膀。

  黑影在雪地上穿梭,午夜的鐘聲遠遠響起,圣誕節(jié)到來,是大彌撒的時刻了。一片接一片的雪花落下,染血的雪地被再次覆蓋成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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