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臨時起意的交易
“丁香，肉桂……胡椒……三十磅……”
深夜的蒙特伯格宅邸依舊有房間隱隱約約透出亮光，金發(fā)的少女翻看著白日里女管家交給她的開銷記賬，她正看到廚房的那一頁，時不時念出記錄的文字。
她的頭發(fā)編織成長辮垂在腦后，發(fā)飾和緞帶都解了下來，穿著白色的絲綢睡裙，窩在毛皮堆疊的床鋪上，倚著床頭軟軟的靠枕。
科隆下著雪，夜晚寒冷，房間的厚窗簾拉得嚴絲合縫，阿比蓋爾懷里揣著一個裝滿溫水的銅手爐，手爐外包裹著一層隔熱的小牛皮，暖烘烘的。床邊的細腳雕花銀桌上擺著半壺加了蜂蜜和檸檬調(diào)味的牛奶，一個精致光滑的小銀盤上放了一塊手掌大小的圣誕面包，餐刀給面包的一角切了片，散發(fā)出葡萄、杏仁和朗姆酒的濃厚香氣。
寧靜的夜里突然傳來奇怪的響動，阿比蓋爾側(cè)耳細聽，那像是一個被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在她門前停駐了一會兒。
“瓦莉拉？”阿比蓋爾以為是她的女仆前來提醒她不要太晚睡覺。
但是門外沒有應(yīng)答，那腳步聲又離去了，阿比蓋爾放下了賬本，她從靠枕底下摸出了一把短匕首。手里拿著匕首，她披上一件狼皮大外套，踮著腳走近了門邊。
這段時間，科隆的治安不太好，冬天的寒冷讓窮人們鋌而走險，犯罪行為可能帶來的收益是一個巨大的誘惑，無論是新教的牧師還是天主教的神甫都無法阻止他們違反十誡，這讓科隆安保署在搶劫和盜竊事件中來回奔忙。而有著私人護衛(wèi)的貴族家庭也難以幸免于難，前不久的舞會上阿比蓋爾就聽說有個珠寶大盜正活躍在科隆，從貴族們的家中盜取財物，他可能是一個將盜竊當(dāng)做副職的傭兵，也可能是潛伏在貴族家中做活的短工，很多家庭因此加強了夜晚的守備。
聽多了種種流言的阿比蓋爾下意識懷疑起是否有個小偷趁夜闖入了宅邸，但是蒙特伯格宅邸也并非是一塊任人取用的蛋糕，真的有小偷能躲過屋外警戒的護衛(wèi)嗎？
門外靜悄悄的，阿比蓋爾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拉開門，她沒有看到人影，但腳下卻踩到了一封信。信紙上的火漆圖案是一枚刻有月牙和獅子的盾牌。
阿比蓋爾撿起信件，晴空一般的藍眼睛頓時因為怒意而睜大了，她沒有去拉響房間里通知女仆們的鈴鐺，她拉緊外套顧不得別的，往先前腳步聲離去的方向追過去。
不愿顯露真容的來客聽到了身后的奔跑聲，他被冬季斗篷包裹的背影有一瞬間頓住了，仿佛是在猶豫要不要等候阿比蓋爾追上他，但他沒有猶豫多久，他也跑了起來，穿過好幾個房間，斗篷的尾端消失在長廊的轉(zhuǎn)角。
轉(zhuǎn)角后是樓梯，樓梯下方第一個房間是蒙特伯格宅邸的武器陳列室。
一副完整的騎士盔甲安置在房間入口正對的墻邊，手里握著巨大的騎士槍，盔甲和武器上都是久經(jīng)沙場才會留下的痕跡，對每一個進入武器陳列室觀賞的客人都展示著來自百年前的鐵血氣魄，看著有些陰森恐怖，但阿比蓋爾對這套她祖輩在三十年戰(zhàn)爭時期也穿戴過的盔甲已經(jīng)很熟悉。
她直直地追進陳列室，房間里有一絲冷風(fēng)，但沒有她要找的人影。
武器陳列室的窗戶被推開了一條縫，阿比蓋爾扒著窗沿往外看去，那個裹著黑色斗篷的身影靈巧的避開了屋外巡邏的護衛(wèi)，一路穿過花園溜進了陰影里。阿比蓋爾惱恨地拍了拍窗沿，將手里捏著的信件扔到地上。
她生了會兒悶氣，這會兒開始覺得武器陳列室的空氣有些冷，抬手將窗戶牢牢關(guān)上，盯著地上的信件看了又看，最后還是撿了起來。
劍架上的武器少了一把，那是一把從未被使用過的迅捷劍，它按照名義上的主人的體重和身形被定制，漂亮而實用，可惜制作完成之后就未能見過主人一面，它是整個武器陳列室里最為特殊的一把，擺放在顯眼的位置，阿比蓋爾一眼就發(fā)現(xiàn)它不見了，配套的短劍也一齊消失了。
“艾德里安……”煩惱著明日家仆們打掃時發(fā)現(xiàn)長劍失竊會引發(fā)的騷亂，阿比蓋爾狠狠地咬了咬牙。她終于回想起在她和艾德里安都住在蒙特伯格領(lǐng)地城堡的幼年時期，她許久未見的兄長是個怎么樣的討厭鬼了。
阿比蓋爾捏著信件，縮在狼皮大衣里輕手輕腳地走上樓梯，在臥室的門口小小地打了兩個噴嚏。為了避免感染風(fēng)寒，看來她今晚是必須要入睡了。
信件和匕首被一齊放在靠枕下，阿比蓋爾鉆進厚厚的毛皮毯子里。
靜謐的夜晚，雪花將所有的鞋印都抹去，艾德里安的到來和離去都悄無聲息。
數(shù)十日后，黑森北部，一個叫約克伯蘭的小村莊。
這個偏僻的村莊受益于一條逐漸興旺的商道而正在演變成一個能容納更多人口的聚集地。一切起源于一個機智的商人發(fā)現(xiàn)了一條從約克伯蘭經(jīng)過的路線，能少繳不少過路稅的事實讓商人們十分青睞這個村莊，而相對的，因為商人的光顧和投資，村莊大量的農(nóng)舍都改造成了旅館。
天氣晴朗，一座旅館的馬廄外有一個青年在給一匹馬梳毛，他梳完之后哼著活潑的小曲，又揪起馬匹脖子上的一簇簇鬃毛扎小辮子，像極了在給一位淑女梳頭發(fā)，末了還要打上蝴蝶結(jié)。
這個青年一頭深褐色卷發(fā)，額頭扎著發(fā)巾，身形挺拔，踩著一雙過膝的長靴，上身穿得很單薄，擼高了袖管露出手臂，也不覺得冷，像一個加勒比海上的水手，充滿野性的魅力，路過的姑娘們看到他都要多看兩眼。
旅館里走出了一個姑娘，她手里挎著個籃子，遮著布，依舊冒著熱氣。
她看了青年兩眼，不解地問：“卡斯帕，你這是干嘛呢！”
“等著你來找我呀?！笨ㄋ古粱蔚剿磉叄破鸹@子上的布，伸手從籃子里取出一個熱騰騰的蘋果餡餅。姑娘著急了：“哎！這不是給你的！快還給我！”她想要把蘋果餡餅搶回來，但卡斯帕的身高擺在那兒，他避開姑娘的手，直接咬了一口餡餅。
“親愛的羅莎，你的手藝真是越來越棒了。我一天不吃點你做的點心，就覺得生命毫無樂趣?！笨ㄋ古列Σ[瞇地說著夸張的贊美，“我現(xiàn)在就想對你求婚。”
“輕?。 惫媚镄叩媚樇t，氣呼呼地轉(zhuǎn)身就走，沒走出兩步又轉(zhuǎn)過來對他喊，“我不叫羅莎！”
記錯了姑娘的名字，卡斯帕卻不見一點尷尬的神色，他坦然自若地回應(yīng)道：“你就是我的玫瑰！我的羅莎！”
真名不叫羅莎的羅莎跑遠了，旅館樓上在窗邊看了全程的女子推開窗戶，露出一個揶揄的笑容，她吊著眉梢，看著嫵媚又成熟：“卡斯帕，你到底有幾個羅莎？”
“無論有多少玫瑰，你是其中最香氣逼人的一朵。”卡斯帕手里的餡餅還沒吃完，他的馬像是聞到了蘋果的氣味，好奇地扭過頭來往他手上湊。
女子嬌俏地笑了兩聲，丟下一枚銀幣，卡斯帕輕松地在空中截獲了這枚銀幣。
“一會兒替我?guī)c酒上來?！彼龗伭藗€媚眼，又合上了窗。
卡斯帕收起銀幣，把剩余的蘋果餡餅掰成兩半，一半喂給馬，一半塞進嘴里。他拍了拍手上的餅皮碎屑，卻不急著給女子跑腿，拉過馬尾巴準備把馬尾也編成辮子。
他又哼起了那首活潑的小曲。
一個旅客就在此時搭著商隊的順風(fēng)車進入了這個小村莊。他下了車，拎著自己的行李箱，對車主行了個禮道了句謝，沒有第一時間找個旅館安頓，而是筆直地朝卡斯帕的方向走來。
旅客套著一件垂到膝蓋的黑色斗篷，走過積雪時黑白分明。
卡斯帕撫摸著馬匹，抬眼打量著旅客。盡管他們之間的距離不算近，中間也隔著來往的人群，他們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彼此。
旅客走過來后對他行了一禮：“艾德里安?！?p> “卡斯帕?！彼S意地點了點自己，也自我介紹道。
艾德里安的臉色有些蒼白，在農(nóng)民的臉上絕不會看到這種蒼白，在獵手身上也很少會有這種膚色。卡斯帕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這一點，隨后艾德里安標準的行禮姿勢更讓他有了些想法。
“卡斯帕先生，日安，希望沒有讓您等待太久?！?p> 吐字清晰，嗓音也算悅耳，看來受到過不錯的教育，是個合適的人選?？ㄋ古猎谛睦锬蛑?。
艾德里安全然不覺卡斯帕的小算盤：“我為了您得到的那個消息而來?！?p> “金發(fā)姑娘？很好，那么，做個交易吧。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卡斯帕笑瞇瞇地說，“成功之后我就會把消息告訴你?！?p> 他的說辭讓艾德里安皺了下眉：“卡斯帕先生，查理曼先生的轉(zhuǎn)述里并沒有交易的說法?！?p> “很遺憾，事情起了些變化。”卡斯帕聳聳肩，“如果你不愿意的話，我們半年后再聯(lián)系吧?！?p> 艾德里安依舊彬彬有禮：“您只要求我親自來到約克伯蘭，我已經(jīng)履行了?！彼軋猿忠玫较?。
卡斯帕輕笑兩聲，如果是一個姑娘面對他的笑容，此刻一定已經(jīng)紅了臉，然而艾德里安不為所動，他甚至對卡斯帕產(chǎn)生了一點不悅。這個青年有些太輕浮了。
卡斯帕勾住馬匹的脖頸，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不是什么麻煩事，不需要這么抗拒，親愛的獵手兄弟。對你來說，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舉手之勞。既然你已經(jīng)踩在約克伯蘭的土地上，先聽我講完，如何？”
艾德里安默不作聲。
“你過來的路上一定看到那座城堡了對吧。城堡女主人弗思特子爵夫人的玫瑰花園在這附近十分有名，即使在冬季，那里的玫瑰花依舊盛開，她十分看重那個花園，維護花園的園丁都有六個。但最近那個城堡里出現(xiàn)了一個幽靈，她需要一個幽靈獵手解決這個小麻煩。”
艾德里安眨了眨眼：“卡斯帕先生，那么您為什么不直接為這位弗思特子爵夫人解憂呢？”
卡斯帕笑得爽朗：“這個嘛……我和弗思特子爵家的大小姐談過一場短暫的戀愛，但是子爵夫人似乎對我存在些誤解?？偠灾?，我不太受弗思特家族歡迎。”
“不受歡迎的程度到了他們寧愿忍受幽靈的騷擾，也不肯讓您幫忙？”
“但是親愛的兄弟，你一定會受歡迎的！”卡斯帕岔開話題，“子爵夫人就喜歡你這樣有教養(yǎng)的青年！我有個主意，你可以假扮一個游學(xué)的貴族子弟拜訪玫瑰花園，如果我是你帶去的，子爵夫人會稍微愿意忍受我一陣的。當(dāng)然，別擔(dān)心會露餡，你只要再學(xué)習(xí)一點點東西，臉上做點偽裝，就完美了，非常輕松，我會幫你掩護的?！?p> “我保證我不是想去和那位大小姐私會。”卡斯帕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