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一抔黃土葬唐魂
小叫花沉浸在《達(dá)摩劍法》之中，招式連綿出現(xiàn)，有一些招數(shù)越用越是熟練，可有些招數(shù)，卻無法做到像趙九重那樣利落的大開大闔。
趙九重起先也是被小叫花給驚住，所以對劍招本身并沒有多做關(guān)注，此刻回過神來，才意識到，小叫花雖然能夠接上招數(shù)，但招數(shù)用起來卻并不怎么標(biāo)準(zhǔn)，比如說那一招探海屠龍，雖然身子下探，但卻不夠深入，揮掃帚的時候，力度也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能稱作探海屠龍。
除了這一招外，那圓轉(zhuǎn)如意，令劍在周身行走一圈，乃是一招群攻劍法，可小叫花這個圓畫的也不夠力度，就好像只是為了畫圓而畫圓。
等到了鷂子翻身這樣的招數(shù)，小叫花因為身體問題，無法真的高跳進(jìn)行半空翻身，所以實際上小叫花的鷂子翻身，都是在招數(shù)停穩(wěn)之后才輕輕跳了一下。
雖然連貫性以及各種招數(shù)一次打出，確實像模像樣，也真把趙九重嚇了一跳，可實際上，總歸是差強人意。
如此軟綿綿的劍法，完全有悖于《達(dá)摩劍法》的剛猛，那劍招必須要有氣吞山河，山呼海嘯之氣勢，才真能兇烈霸道。
不過，趙九重思量了一下，倒也能理解，小叫花以前從未練功，基本功并不扎實，而且對于這種招式上面，也沒有什么理解，或許正如段思平先前感嘆的那樣——小叫花心思純凈，暗合了佛門心性，雖然不見得有多么聰明，但想必與《洗髓經(jīng)》以及這類以禪入手的《達(dá)摩劍法》十分契合。
現(xiàn)下小叫花專心致至，照樣學(xué)樣，確實能做的不錯，但若是再深入，就有些困難了
當(dāng)然，這其中恐怕也有《洗髓經(jīng)》一法通萬法的功效在內(nèi)。
終于，小叫花收招，所有的劍招化作皈依我佛，然后便放下了掃帚和手掌。
他瞪大了眼睛，也完全沒有想到竟然真能耍出劍法來。
趙九重點了點頭，又不知道該怎么教授小叫花，各種招數(shù)的使用，最后也只能撓撓頭道：“嗯，這劍法你學(xué)的真夠快的，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之外，之后，你平日里就練這套劍法，現(xiàn)在是用輕飄飄的掃帚，回頭用重劍來練，這樣就行了?！?p> 小叫花驚喜萬分，并不知道趙九重沒有指出他的問題，還以為度過難關(guān)，心中竊喜，只覺得喜歡這劍法：“謝謝趙大哥！”
趙九重心中微嘆，他沒有時間詳細(xì)的教小叫花練武，只能期望他能夠在《洗髓經(jīng)》的加持下，加上天長日久，多練劍法，慢慢的對那劍法有所領(lǐng)悟。
正所謂貪多嚼不爛，趙九重十分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并沒有繼續(xù)教小叫花其他的功夫，而是就讓他練這《達(dá)摩劍法》。
為了避免小叫花一個人胡亂的練，趙九重給他定下來了練功時間，早晨若是醒了，那便練劍，到了午后，那便開始練《洗髓經(jīng)》，如此也算是內(nèi)外兼修，雙管齊下，又比較好記。
小叫花深以為然的笑著答應(yīng)，恨不得馬上再去耍一遍《達(dá)摩劍法》生怕忘了。
王懷恩這兩日都在忙著七道人下葬的事情，他離開道觀去尋找棺木，以及隨葬的東西，倒也很少在道觀中出沒。
就這樣，每日一早天色涼了，小叫花便會在院子里演練《達(dá)摩劍法》，各種招數(shù)越用越熟悉，雖然還是用棍子練著，但也乍一看像模像樣。
趙九重怕他練的太歪，又教他每天要提著水桶在院子里跑上十圈，這樣稍微增長增長力氣。
至于午后，小叫花便會守著七道人的尸首，專心致至的練習(xí)《洗髓經(jīng)》的第一張圖。
因時間太短，趙九重也看不出小叫花練到什么程度，只能估計小叫花如果真要有所作為，恐怕還得是等到小叫花守孝完畢之后，將小叫花接回家去，再悉心指導(dǎo)。
至于王懷恩那邊，估計也不會教小叫花什么。
原因無他。
王懷恩一般三個月才來道觀一次，每一次都會背來一些糧食以及七道人生活上所用的東西，不是居住在這附近。
接下來，小叫花就要一個人，在這道觀里待上很久的時間了。
按照王懷恩說，至少要半年時間才行。
……
轉(zhuǎn)眼間，便到了第七日。
王懷恩跟趙九重兩個人將一口做工不錯的黑棺材抬到了三清殿中，兩個人又小心的扯著七道人身下褥子四角，將他挪到棺材里面。
小叫花在一旁看著，眼圈又忍不住紅了，他知道，這是他見到七道人的最后一眼了，這一眼過去了，便再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王懷恩和趙九重不約而同的都有些沉默。
最終，王懷恩只能嘆了口氣，從小木盒里取出了一枚串著紅繩的銅錢，擺開七道人的嘴，放入其中。
除此之外，王懷恩又從一側(cè)拿起了一本名叫《甲乙集》的書，放入了七道人的懷里。
趙九重有些詫異道：“這便是老爺爺?shù)碾S葬之物？”
王懷恩點了點頭，道：“嗯，這《甲乙集》乃是羅隱所作的詩集，七道人喜歡這詩集，家父很是好奇，所以多年前也想辦法買了一本來。就是這一本了，至于七道人那本，之前已經(jīng)燒掉了?！?p> 趙九重有些好奇：“羅隱？是李唐的詩人么？”
王懷恩道：“大約比七道人年歲要大一點吧。這羅隱的詩并不是特別的好，趕不上李唐時的李太白和杜甫二人。不過七道人曾經(jīng)見過這羅隱，所以才喜歡他的詩?！?p> 看著七道人冰冷蒼白的面容，王懷恩道：“聽七道人說，當(dāng)年在夏州的時候，他侍奉跟隨著李克用登上城樓，見到了一道儒生背影，這人便是羅隱了。當(dāng)時，羅隱恰好吟了一首詩，于是就叫七道人記了一生?！?p> 趙九重有些好奇道：“什么詩？”
王懷恩雖然不怎么讀書，但這羅隱詩集還是翻過多次，那詩也是能背出來的：“一首名叫《登夏州城樓》的詩，詩是這么念的，寒城獵獵戍旗風(fēng)，獨倚危樓悵望中。萬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晉英雄。離心不忍聽邊馬，往事應(yīng)須問塞鴻。好脫儒冠從校尉，一枝長戟六鈞弓?！?p> 小叫花撓了撓頭，只覺得這詩很順耳。
趙九重卻恍然道：“原來是這樣，這時候李克用是晉王，那夏州乃是鎮(zhèn)守要地，李唐雖然動蕩，卻還未滅……”
王懷恩道：“正是如此，可惜七道人是宦官，雖然也想要做武將能馬上擊敵，卻無能為力，這羅隱念出了他的心聲，所以他才一直對這首詩難以忘懷?！?p> 趙九重道：“現(xiàn)如今這萬里山河，已經(jīng)不再是李唐的土地了。那晉王李克用化作魂魄的兵將，白骨都已經(jīng)腐朽了……”
王懷恩沒有說什么，他是梁將王彥章的孫子，跟李存勖乃是敵對關(guān)系，其實他并不怎么喜歡這首詩，也是情感所致，所以才念出來的。
那些所謂的晉英雄，還殺過他的伯父、叔叔，在王懷恩心中，哪里算得上什么英雄？
趙九重道：“我想了好幾日，也不知道應(yīng)該給小叫花取個什么名字好，還想著要不就跟我一樣也叫九重好了，既然七道人喜歡這首詩，便就從這詩里面找兩個字出來，給他做名字吧?！?p> 王懷恩一怔，道：“名字還不是隨意取之，張大牛，張二牛之類的名字，不是很好？”
趙九重道：“那怎么行。”
小叫花忍不住低頭，看著七道人，他有了姓氏，馬上就要有名字了。
王懷恩皺眉道：“我們還是先將七道人下葬要緊，否則就要錯過時辰了?！?p> 趙九重只能道：“那就直接拿這首詩前面兩個字好了，張寒城，念起來還挺順耳的，嗯，就這樣好了?！?p> 小叫花聽著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默默的在心里念叨了幾遍。
張寒城……張寒城……從今往后，他就叫這個名字了……
王懷恩從地上抱起棺材板子，放在棺材上面，小心翼翼的將棺材合上。
小叫花只覺得一切來得好像太快，可等到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趙九重和王懷恩已經(jīng)一前一后抬著棺材，走向了三清殿外。
……
王懷恩不懂得五行八卦，也沒有道人的本事，只覺得這后山中也算山清水秀，所以斟酌許久，就尋了個平整的地方，挖了個土坑。
兩個人抬著棺材，將棺木放入其中。
有一口棺木，雖然看似簡陋，可卻不知比那荒野、戰(zhàn)場上面無人認(rèn)領(lǐng)，無人裹尸掩埋的人，要強上了許多。
小叫花看著趙九重和王懷恩你一下我一下的把土蓋在棺材上，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趙九重和王懷恩都很沉默，氣氛實在有些壓抑。
但聽見高空處，又有大雁鳴叫的聲音，它們排成一行，在白色的天空中朝著南方遠(yuǎn)行。
小叫花抬頭望著這一幕，兩只手不知該放在什么地方。
趙九重來到小叫花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想要直接說他明日要走的事情，此刻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王懷恩走過來，拉著小叫花，叫他跪在用木板做成的墓碑前磕了三個頭。
后來，三個人才都有些落寞的走向了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