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二年(公元766年),五月十三日。
塵埃已飄定整月,人潮攢動,微風(fēng)拂動,偶然夾帶些許細(xì)雨,而在此時,多半時間,她會呆坐在秋千之上,雙眸無神盯住眼前的翠綠屏竹。
阿萱步履輕柔,不敢妄自打斷這份清凈,“大娘子,郎君喚你前廳待客。”
隨著微風(fēng)一同晃動的秋千,戛然停住,撣了撣白衫上沾有的雜土,“走吧。”
走了無數(shù)次的蜿蜒小路,此時,心下卻盼著它,延綿曲折,沒有盡頭。
可終歸,現(xiàn)實還需自己面對,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攀談客套聲,隨著步履的靠近,聲音愈顯愈大。
人群中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二郎娘子來了!”
隨著目光,全都捕捉到她,惹得當(dāng)下十分不自在,小蓉也是眼尖,透過人群,便將尉遲藍(lán)抱了過來,小心翼翼交到林若非手中。
不知是不是倒手時咯到了她,還是換了個人抱不適應(yīng),這祖宗,便開始了新一輪的嚎啕大哭。
若是換作往常孩子哭鬧,倒是會惹得林若非頭皮發(fā)麻,但此時,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懷中這個,是個生命。
可她也確實不知如何哄孩子,往常孩子一哭,大多是餓了,奶媽喂奶便好了,可孩子被小蓉抱走前剛喂過了,如今這可如何是好???
正值無措之時,小蓉不知在何處拿了個小玩意,嘴里哼著曲子,手里晃著那虎頭布娃娃,不一會兒,那祖宗便被逗得咯咯大笑起來。
一時間,院內(nèi)氣氛也歡快了不少,此時,那些婦人,便紛紛上前,讓丫鬟將所帶之禮,一一呈上,林若非因為要答謝,便將祖宗遞交到了小蓉懷里,臉色緩和了些,簡單的與那些婦人答話。
尉遲府在城中也算大家,所來道禮之人,自是滔滔不絕,當(dāng)然,作為相交甚好的郭府,自然也會第一時間來。
但這院中所見,郭大郎家娘子至,郭二郎家娘子至,郭三郎家娘子至???唯獨獨少了郭六郎家娘子—升平公主。
先前由于林若軒之事,林若非與升平鬧了些許不愉快,致使,李音希喪事時,她也未曾見到升平登門吊唁。
短短兩月,自己身邊失去了兩個最親近之人,有時她便想,或許自己這一生,是注定孤獨吧。
可每當(dāng)是夜看到自己枕邊人時,她又覺得,上天對她或許存有一絲憐憫。
不知何時,林若非覺得自己步子有些沉重,想找一處坐下,剛轉(zhuǎn)身,便被前來的尉遲逸扶住。
關(guān)切的問道:“可是身子不適?”
手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輕輕搖搖頭,“只是有些乏了。”
“我送你回去休息。”
阿萱看自己郎君在一旁,便留下來與蓉嬤嬤一同照看小祖宗,他扶著她在石子路上走著,“若是不愿與那些婦人交談,早早走了便是,不必在那里硬撐著?!?p> “來者是客,母親又不在府內(nèi),理應(yīng)是我前去待客。總不能以身體為由,借口不出門吧?!?p> 聽著那有氣無力的聲音,心中難免一揪,他道:“母親來信,不日便會啟程前往武都,她想盡早見見你。”
雖是答應(yīng)了要離開這里,但總歸應(yīng)等到尉遲藍(lán)在大一些,這么快,她當(dāng)心有些難以接受。
“可是太快了些?”
尉遲逸自知她猶豫不決,便說道:“如今吐蕃雖與大唐講和,但雍涼地處兩國交界要塞,若母親先一步到,我怕會有危險。”
朝中之事,林若非也不是充耳不聞,此番講和,圣人力主將武都一分為二,西側(cè)為雍,東側(cè)為涼,而他們所住之地,正處涼州最東側(cè),一月前,郭子儀親率將領(lǐng),在邊塞駐有重軍,此時,若吐蕃翻臉,想要攻下涼州,最快偷襲,也要一月之久。
他此番話,用意在明顯不過,可她如今僅裝聽不懂,進了屋門,便朝床邊快步走去,隨了句,“待我睡醒再商議吧。”
知她不想回答這個話題,尉遲逸便坐在矮桌前,倒上一杯茶,飲了小口,起身,為她點上了安神香,輕聲,掩上門,去了書房。
白赩在他身邊蹭來蹭去,他目光卻始終盯著桌上攤開的那副畫像,惟帽遮面???
門外,沈慕楓說道:“二郎君?!?p> “進來吧?!?p> 隨手將畫卷收起,沈慕楓看了一眼,隨即收回眼神,說道:“郭六郎在門外想與你,見上一面?!?p> “讓他進來吧,你再去煮壺茶?!?p> “是!”
郭曖的面貌仍是那般青澀稚嫩,與他尚且不同。
迎客站起,“坐吧?!迸c他一同落座于一旁的待客矮桌上。
“我剛讓慕楓去換壺茶,這茶有些涼了?!?p> 看他仍是不開口,尉遲逸淡笑,說道:“還未恭喜六郎,遷官之喜!”
“二哥!這是哪里話!”臉上便掛不住,“我身上這職務(wù)理應(yīng)是二哥所得!”
“郭曖,這世上不存在理不理應(yīng)之事,只有擔(dān)不擔(dān)得起。這半年你替郭將軍征戰(zhàn)之事我略知一二,在我心里,大將軍之位,早已屬于你?!?p> 尉遲逸一直是郭曖心中所敬佩的同齡人,得到他的稱贊莫過于是最大的鼓勵,他便挑明來意道:“二哥,這些話,我會一輩子記在心里!今日我過來,實則是與你商討共赴武都之事?!?p> 談話被敲門聲打斷,“二郎君,茶煮好了?!?p> “進來吧?!?p> 沈慕楓一推門,許久沒有活動的白赩便灰溜溜的跑到門邊,跟著沈慕楓再走到桌前,蹭了蹭尉遲逸的手背,便得到了一塊糕點,自己叼去一旁的飯盆里,開始享受著餐前甜點。
放好茶具,沈慕楓便關(guān)上門在院內(nèi)守著,屋內(nèi),尉遲逸倒好茶,不解的問道:“你何故去武都?”
郭曖聲音放低了些,說道:“二哥雖帶來講和使者,可前幾日父親差人來信,發(fā)覺邊塞并不太平,我與父親猜測,此番講和,多半是吐蕃緩兵之計?!?p> “況且,如今二哥你毫無兵權(quán)在身,若前往武都,恐處境艱難,萬全之策,還是,我與你一同前去?!?p> 聽著這傻孩子分析的頭頭是道,尉遲逸心想,當(dāng)初還真是小瞧他了。
半年不見,分析局勢便有理有據(jù),看來,實戰(zhàn)當(dāng)真可以增長見識。
可,他想得,還是太少了。
“不行!”
“為何?”
“你可知樹大招風(fēng)?“
“自然?!惫鶗嵩尞悾斑@與不讓我同去有何干系?”
“武都距長安少則一月馬程,若,鎮(zhèn)守武都將領(lǐng)與吐蕃聯(lián)合,對大唐是何打擊?”
看著他瞪大的眼睛,尉遲逸又道:“若此時,鎮(zhèn)守武都之人手上并無兵權(quán),兵權(quán)一律握在圣人手中,若你是吐蕃首領(lǐng),你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