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簡短的介紹后,葉冉便吩咐隨從領謝無歡等下去休息。
謝無歡出營沒幾步,眾人便著急詢問葉冉的情況。剛一回頭,便看見他一口鮮血噴出,一陣混亂在謝無歡的安排下慢慢平息。
將病情壓下去已過亥時,身為特史卻一點架子也沒有,讓人感覺十分親切。
謝無歡親自指導熬藥,親手將藥喂了下去,看著毫無血色的臉漸漸透出紅暈,她的一顆心才松了下來,驀然有了那么點心疼。
“靈兒,”葉冉囈語混沌。
謝無歡一驚,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名?很快醒悟:同名同姓并不少見。
怪不得人人傳他不思婚姻,原來早已與人情愫暗生。那冒死將自己送回去也就不難理解,心中又不免感嘆他癡心一片。
她壓低聲音再三叮囑后才回去休息。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想想自己的哥哥當年也是未及弱冠出征,戰(zhàn)場之上,刀槍無眼,不知受過多少傷,受傷時誰又在身旁?
他們這些人人羨慕的將軍其實都是享譽在外,疼痛自忍。
每次凱旋她都要早早立在門口等候,哥哥也是很遠就奔過來,將她舉起,一家人在一起才是上天賜予的最大幸福。
送哥哥出征都只看到了那身鎧甲的威猛,現在想來還是喜歡那個迎著陽光,架起她在院中奔跑的翩翩少年。
“哥哥,我長大了,也要跟你一起上戰(zhàn)場?!彼赡鄣穆曇舭橹L蕩在少年耳邊。
“等靈兒長大,不會再有戰(zhàn)爭了。”少年放下手中的書。
“那哥哥就可以在家陪靈兒了?”她笑顏如花看著那個滿臉寵溺的少年。
“是哦,”少年將她舉了舉。
樹蔭斑駁,微風拂過,石桌上的書翻了幾頁,將那飛落的杏花花瓣輕輕掃去,滿地的淺紅歡送他們朝家中走去。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起來,她心中著急石桌上的那本書,于是站在窗戶內喊哥哥,久久沒有回音,只有那樹芭蕉在風雨中飄搖:雨打芭蕉綠依舊,風摧殘紅春不歸.......
“哥哥!”謝無歡猛地驚醒,眼中閃了閃淚光,收緊喉嚨。
“公子?”賀全在帳外驚問。
“無事!”她掀開門簾,走出營外。
一輪明月靜靜地掛在西天,萬物都已沉睡,盛夏而至,山間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她的哥哥也曾經常扎營在山林之中,她也曾說過要和哥哥一起保家護國,那時童言無忌,而今自己站在這里,哥哥卻已魂歸大地。
身在現世安穩(wěn)的京城,哪里能設身處地考慮這里的艱難。葉冉的新傷舊疾一并發(fā)作,若不是身體素質好,清心丸也無力回天。
這個舊疾原本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行軍打仗,條件惡劣,又身為一軍主帥,疏于調養(yǎng)才逐漸嚴重。
趙雍登基,修生養(yǎng)息多年,奈何底子薄弱,朝中又無合適人選替換,導致葉冉濕毒發(fā)作仍舊一拖再拖。
當年朝局動蕩的后遺癥恐一時半會除不去,將才的培養(yǎng)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人力物力財力的投入甚多,但收效甚微。
先皇一聲令下,多少將才一朝覆滅。而用兵一時,卻要養(yǎng)兵千日。這些將才當然包括她的父兄及手下一批得力干將,大清洗把那些有安邦定國之將帥幾乎洗干凈了,也寒了多少人的心。
再想到這些,謝無歡的面色平靜許多。
這么多年過去了,該藏的早已深藏心底,該忘的也早已不想記起。面罩下的她即便淚流滿面,兩灣深潭不管掀起多大風浪,都不過付諸往事東流。
“葉將軍很嚴重?”賀全試探地問道。
謝無歡抬頭道:“我們來得還算及時,問題已經不大?!?p> 賀全似乎放心,語調也松了下來道:“今日那人真是蜀國二皇子?”
“非他莫屬,眾皇子中目前只有二皇子年紀相當,被他大哥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齊軒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既覬覦齊銘的才略,又忌憚他的成長。
“但是二皇子非嫡出,且不受重用,他何須如此?”賀全似乎有些不理解,這些都是他聽謝無歡說的。
“但是他聰明,”謝無歡停頓片刻,“卻不知藏鋒,否則名聲如何能在邊界享譽?”
不過今日看來低調很多,少時氣盛總是喜歡拿自己的聰明當令箭,出生越是不好,越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別人的肯定。殊不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所以,”
所以即使齊軒想不到這么多,他身邊的謀士未必沒有動作,這種艱難的處境齊銘怎可能不知?
“他與他大哥之間看似平靜,矛盾卻由來已久,我今天不過讓他認清現實而已?!?p> “他應該不會坐以待斃?!?p> “至少從今天開始不會?!?p> “不知這二皇子回去會如何在他兄長面前陳述?若在這個時候出兵很麻煩?!辟R全擔憂道。
齊銘一定會知道,若此時拿下蒙山,下一個清算的就是他自己,她嘆了口氣,似乎替這個人可惜,“不會,我們在他就在。否則一個毫無用處,又存在威脅的人,留著做什么?”
齊軒自以為這次一定能拿下蒙山,只要找個合理的借口,他看不順眼齊銘,但又不想自己動手,于是就交給葉冉了,可惜失算。
“齊軒不會就此罷手,不知道葉帥下一步如何打算?”
“這就要看今天放回去的人,能幫我們爭取多少時間?”
謝無歡看似不確定的問題,卻用極其肯定的語氣說出答案,七八分把握在胸。
她需得爭取時間查清流患的原因,找到解決的方法,這是她此次前來心中的盤算,畢竟那癥狀她隱約覺得熟悉,雖然她對此也是一籌莫展。
...........
齊銘先回自己的營帳換洗干凈,還未跨進主帥營門便聽到里面一陣笑聲傳來,他手一揮示意左右守衛(wèi)無需通報。
“葉冉也是慫了,這等言論他都能忍?”齊軒身邊的一名副將說道。
“不過二皇子要對他感恩戴德了,哈哈!”
“也是出乎我們的意料,本來水到渠成的事,竟有此等變化?!?p> “果真這葉冉被我們斗得脾氣都沒了?!?p> “這樣一來,大將軍的西行之夢恐怕要暫時歇一歇了?!?p> “根本無需用二皇子做借口,我們照樣可以滅了姓葉的。再等幾日,那流患一定讓他們自亂陣腳。”
齊銘站在門外皺起眉頭準備離去,想想還是壓住心中的憤怒,心想:“我也是一國皇子?大家就這樣公開討論怎么要我的命?”
在外人看來他身份尊貴,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他再努力,那個穩(wěn)坐高位的父皇也不會多看他一眼,同樣坐在軍營最高處的王兄也不會多憐惜他,這么多年活的膽戰(zhàn)心驚,步步為營。
他怎么不知道這次是皇兄的一個小陰謀而已,明知道兩軍對壘,還要讓他親自帶信去勸降,呵呵,信中寫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是稍稍用腳指頭一想也能猜出十之八九。
見他穿戴整齊進來,大家都各自退去。
齊軒心里懊惱了起來,原本打算借葉冉的手除去這個不討喜的弟弟,再一舉滅了葉冉??上僭趺此?,也算不到會被謝無歡截胡。
齊軒不緊不慢端起茶杯看都沒看跪在地上的齊銘,悠悠道:“王弟辛苦了!”
“王兄才是真辛苦,銘不過是跑跑腿而已?!?p> “見到那葉冉了?”
“是,王兄命弟帶去的信件他已看過。”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王兄英明,確實讓他生氣,差點處理了弟?!?p> “哦,那葉冉一直講究風度,連對待俘虜都不為難,怎會為難你一個使臣?”
“再怎么有風度,也有弱點,未曾想竟被兄一封信激怒,想必也是謠言不可信,與兄不能比。不過,”雖然有奉承之意,但是諷刺的意味卻很明顯,只是齊軒聽多了這樣的奉承也就不覺得不妥。
齊銘眼中滿是鄙夷,漫不經心道:“不過慶國王城似乎派人來了?!?p> “派人?”齊軒略為驚訝地問道。
“是的,愚弟也納悶,我們與葉冉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此人論謀略,論將才雖比不上王兄,但各方面也是可以獨擋一面的,怎地朝中還需派人來?”
“難道?”他臉上露出驚喜問道:“敵營出了什么問題?”
“據銘觀察,并無不妥?!彼麑⑷~冉身體不適的情況隱瞞了,而流患也無動靜。
“來者何人?”齊軒急切地問道。
“尚不知何人,身著打扮不像習武之人,倒像是謀士?!饼R銘當然知道扶他之人武力非一般,但他要提醒眼前這個哥哥,人家在招賢納士,他卻要殺自己的頭號謀士。
“謀士?這葉冉還需要謀士?再說來一百個謀士都沒用,這次他死定了?!?p> 齊銘并未回答這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我知王兄想一舉滅了葉冉,周旋數月他未曾討得什么好?”一邊提醒齊軒自己功不可沒,一邊思索后面的話題,“敵情有變,我們且不可貿然行事。”
果然齊軒聽到這里,再讓這位謀士跪著有點過意不去,連忙道:“王弟快快起來,你看王兄光顧聽你分析了?!?p> “跪著,站著倒無妨。”齊銘眼里掃過一陣蔑視站起來,“我軍雖然在人數上占有優(yōu)勢,但葉冉向來善用計謀,現在來人我們又不知底細?!?p> “那就容他再快活幾日?!饼R軒雖然未曾正面接觸過葉冉,但是風聲還是聽過一些。
齊銘上述言論并非刻意為葉冉解圍,也不是真的要報答誰的救命之恩。
他確實不清楚來人是誰,目的為何。兩國雖有不快,但是多年來也是和平相處,能避免交惡最好。再說葉冉一旦消失,那自己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他那個兄長早就按奈不住要拿下葉冉,打開慶國的東大門,一舉向西。
只是野心也需要實力來支撐,慶國與滇國一戰(zhàn)雖然國力損耗,但情況樂觀。然而葉冉百戰(zhàn)百勝,從未失手,將門三代唯一傳人,不是紙上談兵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