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榮在屋內(nèi)走來走去,最后站停在了門前:“你都知道了點什么?”
“瀛洲島的真正主家不是三哥,也不是魏奚平,是大皇子。”
白榮回過頭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葉廷和你說了什么?”
“葉廷說……十五年前的謀逆其實是陛下引起的宮變……是爹叫走了葉秋實。因為爹爹與自己的門生不合,才趁機陷害的,也是爹讓林錚大人識時務……的……他還說,說了孩兒手上的戒指?!卑足宄揭贿呎f著一邊仔細地觀察著白榮的神情,“爹,葉廷是不是在說謊……”白沐辰不想承認自己的父親曾做過這樣的事,即便是做過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沒有說謊?!卑讟s確切的告訴白沐辰,“十五年前,的確是我陷害了葉秋實,我也的確幫了陛下一把,你手上的戒指也的確是號令無夜的虎符?!?p> 白沐辰最不愿聽到的話清晰的出現(xiàn)在自己耳邊:“孩兒知道,爹您這么做是有苦衷的?!卑足宄竭@話其實是在安慰自己。
“孩子,你真的相信爹是有苦衷的嗎?”白榮問著白沐辰,年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孩子,你知道大勢所趨這四個字嗎?”
“辰兒明白,皇穹之下所有人都是身不由的;辰兒也明白朝堂里不是刀俎就是魚肉的道理;辰兒知道的……”白沐辰說著說著,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十數(shù)年來白沐辰一直都認為自己的父親和大哥都是英雄一般的人物,白家也真的就是像自己父親說的那樣,世代都是忠臣,都是正人君子,怎會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辰兒,凡是都要以大局為重,若是當年我沒有站在陛下那一邊,那么如今我們白家上下幾十口人早就活不到今日了。我們要是不會自保,是不會有人來保護我們的?!?p> “孩兒,都懂?!卑足宄揭贿呎f一邊點頭,“都懂?!奔幢惆准沂来际浅兄爻家矔猩聿挥杉旱臅r候。
“我以為葉家的舊部早已歸順,沒想到竟還有一部分殘余的舊部逃去了黑市?!?p> “是馮家收留了他們。”
“果然,也只有馮季宇這個老狐貍才會做出這種事?!卑讟s對于這個答案并不意外,“當年是張家,如今是我們白家啊……”
“爹您說什么呢?”
“辰兒,你可知十五年前張家從來沒有謀反過。什么勾結(jié)什么謀逆,真正的亂臣賊子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的陛下。”
“爹您胡說些什么!”白沐辰大聲說道:“爹……謀逆的不是張家嗎,撥亂反正的是陛下啊,爹,爹您不是幫著陛下誅殺逆賊……”白沐辰突然意識到了白榮所說的,幫了陛下一把是什么意思,“爹……若您說謀逆之人是陛下,那您豈不是……”白沐辰不敢再往下說了。當日葉廷在自己面前曾說的“為虎作倀”竟是如此。
“是,如今站在朝堂上的大臣,絕大多是都參加了當年的宮變,真正的逆賊是我們不是張家?!蔽萃鈶K敗的光線落在白榮身上之時,白沐辰對于眼前之人的格外陌生。
“爹您是不是糊涂了……”白沐辰僥幸的想著,也許是自己的爹爹糊涂了。
“張家效忠先帝,與如今的陛下在朝堂上站在了對立面,于是陛下就想了個法子,誣陷張皇后和張丞相謀逆,再由陛下出面撥亂反正。當時這是一個大家都默許了的事?!卑足宄襟@訝的說不出話來。自懂事起,白沐辰被教導的所謂世代忠義、為人剛正不阿都是假的。原來,大勢之下,所有原則都是可以被打破的。虛偽的面具被截開之時,受傷的永遠都是將虛偽信奉為正道之人。
“如今,陛下越來越忌憚白家的勢力,若是我們不想法子應對早晚有一天會步張家的后塵?!卑足宄竭€未回過神來,白榮的話又一次在白沐辰的腦海里打轉(zhuǎn)。白沐辰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一樣喘不過氣。鬧了半天自己才是逆賊之后啊……
白沐辰扶著額,腦袋里空空蕩蕩的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想不出。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白沐辰按著父親所安排的角色活著,活成了“忠孝仁義”這四個字。白沐辰不許自己有歪心思,不許自己做絲毫對不起白家的事,更要像大哥和爹爹的樣子活著。白沐辰荒唐的二十年原來都是活在謊言里,沒有所謂的天道正義,只有人心下的“大勢所趨”。當初塔木曾讓自己親眼看看封丘是不是值得這般拼命守護,如今事實擺在眼前,白沐辰摸著自己的良心問著自己。是不是真的值得???
“爹……”白沐辰不知該怎么面對自己的爹爹,“你是不是在騙我啊……”白沐辰紅著眼眶哽咽,拉著白榮的衣角道,“我們白家不是世代忠良嘛,我們怎么就成了逆賊了哪!”信仰崩塌后的嘶吼,并沒有想象中那般高亢,而是一種低沉絕望的哀嚎。
“這件事,你大哥知道的時候也是這般。”白榮的話將白沐辰拖進了更深的谷底。白沐辰跪趴在地上屏氣大哭,她不敢放聲大哭,只能這般將絕望化成淚水一點點發(fā)泄出來。不僅是白榮,連白沐奇也妥協(xié)了。白沐辰用力地砸著地面,手腕因為用力過度而再次鮮血淋漓。
白榮緩緩蹲下,扶起白沐辰:“面圣之時你知道怎么說了嗎?”
白沐辰滿面通紅,眼淚根本控制不住,沙啞的聲音逐漸恢復平靜:“爹希望我怎么說?”
“瀛洲島真正的主家是誰?”握緊了白沐辰的手臂道,“如今我們只要稍稍行差踏錯一步,陛下便會懷疑白家是否有結(jié)黨營私的心思。陛下疑心我們,與我們有怨仇的朝臣們也會將局勢推往一邊倒,落井下石,到時候我們僅憑一己之力根本招架不住。這無疑是懸在我們白家眾人頭上的一把刀子?!卑讟s的眼周早已是皺紋密布,唯獨那堅定的眼神絲毫未變。
葉廷說的話白沐辰?jīng)]有和盤托出,她很想知道葉廷所說,白榮接近葉春實,是想操縱葉家和羽林衛(wèi),控制朝堂是不是真;她很想知道白榮是不是真的為了權(quán)利可以不擇手段??砂足宄讲桓以賳柫?,若是答案是確實如此,白沐辰真的就沒辦法再面對自己的父親了。
“說,瀛洲島真正的主家是誰?”白榮又問了一次。
是端木秉煜!是端木秉煜??!那枉死的三百人都是因為端木秉煜而死啊!白沐辰搖著頭始終不肯說。
“沒有證據(jù)就是攀誣,你知道攀陷皇子會招來什么樣的禍端嗎!你知道多少人等著看我們白家人滿門抄斬??!辰兒,你醒醒。朝堂里誰的手上沒有人命啊?!卑讟s不給白沐辰一絲喘息的機會,“說!到底是誰?”
“是,是魏,魏奚平。是魏奚平……”白沐辰說完合上了眼睛。最后連她自己也昧著良心說出了這句話。這樣一來,白沐辰便再也守不住自己心里最后一塊凈土了。天真無知的少年人終究還是被拖入了這壇渾水里,深陷泥濘不能自拔。
入夜之后,京都城竟下起了春雪?;氐骄┒汲呛蟛蛔阋辉?,白沐辰二十年來認為對的事成了錯的,錯的事成了對的。所有一切面目全非??恐T框席地而坐,白沐辰連拒絕的權(quán)利都沒有便被拖入了朝堂的紛爭之中。
白沐辰伸手接住飄落的雪花,落于掌心之時,雪花便化作了雪水,打濕了白沐辰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