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中的人們,或者說整個西蜀國中的人,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忘記過這個令人聞之色變的無行公子,他之罪大惡極實在是罄竹難書,因此即便在無行公子死了之后,人們說起當(dāng)年之事仍然心有余悸。
他的標(biāo)志是一柄極小的金鏢,在他選定自己下手的對象之前,都會在這人睡覺的時候送上一枚,事先通知這個倒霉的人。
誰曾想到,二十多年后,相府千金竟成了他再度作惡的第一個目標(biāo)。
陸勰的兒子意外身死還不到一個月,現(xiàn)在女兒又遭難,大家說到這位朝中重臣時,都頗為同情。
世界上最傷心的事之一,就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陸勰看著女兒的尸體幾乎站立不住,他將陸鳶房中的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自己一人,當(dāng)身后傳來關(guān)門聲時,他幾乎是立刻癱軟在地上。
他的眼睛里流出淚來,這淚水卻并非是為了死去的女兒,而是為了他自己。
“四哥,你難道不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追查兇手的事責(zé)無旁貸地落到了云洵頭上,他早就見過奪命金鏢,上次云淵遇刺,現(xiàn)場就留下了這個。
“是很奇怪?!痹茰Y比云洵更加驚疑,但是表面上仍然平靜無波。
“上次襲擊你的人,就是無行公子?”云洵想了想,“那也不對,我總覺得上次要殺你的人更奇怪?!?p> 云淵明知道這個六弟并不簡單,便悠悠地點了點頭,任憑他說下去。
“怎么奇怪?”他問。
“我上次還以為那是個女人,誰知道竟然不是?!痹其瓝u搖頭,“他既然能夠一劍就重傷你,怎么竟能被七弟纏???七弟的劍術(shù)和我勉強過過招還行,對付想要殺你的人,可差得遠了?!?p> “無行公子專門對付女人,可我不是?!?p> “所以奇怪呀!”
云洵仔細(xì)想了想,拉著他就往墟泠酒坊走。
云淵暫時卻并不想去找計繁,他的心實在很亂,不想立刻面對她,他怕自己忍不住會做出將來會后悔的事,他需要時間冷靜。
但是云洵還是把他生拖硬拽地拉到了酒坊。
計繁卻根本就不在。
難道你也知道心虛,存心躲著我?云淵想著,卻問云洵道,“為何帶我來這里?”
云洵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云淵,“四哥,你這么笨,是如何交到了端木坊主這樣聰明的朋友的?”
云淵一愣,“她是否聰明與我們來此喝酒又什么關(guān)系?”
云洵聽出了云淵話中的異樣,他想著的卻是另一回事,前天比琴之時,云治在計繁面前大出風(fēng)頭,當(dāng)時云淵也在場,作為一個有奇特喜好的男人,對這樣的事情自然無法容忍,這肯定是鬧別扭了。
“哎,這就是四哥你孤陋寡聞了,你可知道端木坊主前夜彈的曲子是什么來歷?”
“不知道?!?p> 云洵十分嚴(yán)肅地低聲說道:“這是當(dāng)年清城最有名的琴師林芃彈過的曲子?!?p> “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便她的琴技的確傳自林芃,又能說明什么?”
“她的琴技……只可能是林芃教的,林芃正是收到了奪命金鏢而在無行公子手中活下來的唯一一人,你說林芃在教端木坊主彈琴的時候,有沒有可能閑聊之下告訴過她關(guān)于無行公子的事呢?”
云淵搖了搖頭,計繁絕不可能說一個字,無行公子的本姓正是“端木”,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有人疑心到她身上了。
云洵和云淵一邊喝酒一邊等,計繁卻根本沒有回來的意思。
她現(xiàn)在正和云治在睿王府的寒音閣中品琴。
未婚妻死了,卻還有心情品琴的人云治從來沒有見過,自己也并不是這樣的人,但他聽到陸鳶被殺的消息時仍不免覺得輕松,雖然如此,但他仍不免覺得有些傷心,也有些可惜。
他固然不愿意娶陸鳶,但在計繁出現(xiàn)之前他并沒有這樣的念頭,而計繁出現(xiàn)之后,他也沒有考慮過要對這樣的安排做出任何改變。
雖然圣旨已下,但一件事只要他有心去做,就一定能夠做到,但是他仍然決定迎娶陸鳶。
但現(xiàn)在陸鳶卻已經(jīng)死了,他雖然與陸鳶并沒有男女之情,但畢竟認(rèn)識,也有幾分心心相惜之意,否則他在得知自己要娶她時就不會產(chǎn)生——雖然并非兩情相悅,但總算還過得去——的這種想法了。
他寫了一封信差人送到了墟泠酒坊,計繁幾乎是立刻就來了。
她也需要一個地方靜一靜,這在她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覺得云淵會來找她,而她第一次竟然想要逃避他的目光。
她實在不愿意云淵將自己當(dāng)作一個濫殺無辜的大惡人,然而自己既然已經(jīng)這么做了,也不由得別人不這樣認(rèn)為。
二人的心情同樣壞,云治于是提出請計繁撫琴。
“姑娘也有心事?”云治聽出了琴音中的忐忑與不純粹。
計繁緘口不言,她不想回答別人的問題時,表現(xiàn)出來總是顯得很無禮,但是云治沒有與她計較。
“我與陸姑娘其實很般配,對嗎?”
“砰”的一聲,計繁其實并沒有聽云治說話,而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寒,琴弦乍然而斷,她在琴弦斷了之后才明白云治在說什么。
她點了點頭,十分抱歉地指了指琴弦,“啊呀,我的琴技太差,把弦給弄斷啦?!?p> “不必?fù)?dān)心,待會換過便好。”云治溫和地笑了笑,“看來今日姑娘沒有心情彈,我也沒有心情品,還是出去走走吧?!?p> 計繁坐著睿王府的馬車回到墟泠酒坊時,云洵和云淵居然還在喝酒。
只是一個已經(jīng)醉得趴在了桌案上,另一個卻抬起頭來,神情復(fù)雜地看著緩緩走近的計繁。
計繁才進到廳中便覺得空氣有點凝重,她突然想折回去,可是都已經(jīng)走進來了,再折回去只怕云淵也絕不會答應(yīng)的。
她于是硬著頭皮走到云淵的桌案前,先俯身瞧了瞧喝得不省人事的云洵,“你該讓書洛姑娘來照顧他呀?!?p> 云淵并不理會她的話,只問道:“你去了哪里?”
“睿王府?!?p> “去睿王府做什么?”
“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