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大隊長長著一張瘦臉,臉上有幾道深紋,看著年歲應(yīng)該不算輕。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房子中間桌后的太師椅上,手里端著個茶杯,眼睛瞇成一條縫,隔著云蒸霧繞的茶霧,也不知道有沒有在看人。
世義低著頭走進(jìn)門,聽見他慢條斯理地問:“哪鄉(xiāng)的?叫什么名字?今年當(dāng)多大了?原來是做什么的?”
“我叫李世義,周黨鄉(xiāng)人,今年十七,在窯廠當(dāng)過窯工,今天進(jìn)縣城來找活兒做,看到布告就來當(dāng)兵?!笔懒x想,反正都到了這份上,干脆把實話都告訴他,看他準(zhǔn)備怎么辦。
“能看懂布告?識字呀!那會寫字不?”那縣大隊長這才好像有了點興致,放下茶杯,睜大了眼打量了一下李世義。問出的話依然不溫不火、不徐不疾。
“上過兩年私塾,字寫得不太好。”世義猜他沒認(rèn)出自己,放下心來,大膽回答。
縣大隊長輕輕“嗯”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什么。
“老頭子,這么大熱的天,也不歇會兒?還辦公呀!”隨著利索的嗓門兒,一個胖女人大模大樣地走了進(jìn)來,迎面帶來一陣香風(fēng)。
“這不是在招兵嘛?——折騰!到現(xiàn)在才來了一個?!币苍S是說話的對象不同,縣大隊長的聲音倒顯得有生氣多了。
“喲!我看這囝就很不錯嘛!長的漂漂亮亮的,給你當(dāng)個勤務(wù)兵挺合適的。”胖女人瞥了一眼世義,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覺得世義漂亮,還是說的漂亮。反正世義還是第一次被人這么夸,頓時臉都有點紅了。
“說的對,他人是很機(jī)靈,還讀過兩年私塾呢?!迸峙苏f什么就是什么,縣大隊長連連點頭附和,“好!就聽你的,留在大隊部當(dāng)勤務(wù)兵吧!劉毛子?!?p> “到!”門口站崗的士兵一路小跑跑進(jìn)來。
“帶他去換身兒衣服,順道兒叫羅宗杰過來一下?!?p> “是!”劉毛子領(lǐng)著世義走了出去。
劉毛子真名叫劉荗志,人們喊順口了,就叫他劉毛子。
他帶著世義出來先到后面一排房子里找到羅宗杰,然后就去庫房領(lǐng)衣服去了。
要說勤務(wù)兵可是門面活兒,軍裝也是十分英挺整齊。不僅有軍帽、軍服、軍褲、皮帶、綁腿……那雙軍靴居然還是革的。
世義這輩子還沒穿過這么好的衣服和鞋子,頓時覺得當(dāng)“丘八”也沒什么不好的。
世義穿好一身軍裝、軍靴,渾似變了一個人。干凈利落,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氣,又回到大隊長的面前。
這時大隊長已站起身,圍著世義轉(zhuǎn)了兩圈,嘴里不停地夸道:“好苗子!穿上軍裝更威風(fēng)了,好好跟我干!我不會虧待你的?!?p> 他同羅宗杰說:“宗杰,他就先跟著你,你帶著他先去操場練槍。要給我當(dāng)勤務(wù)兵,人不僅要機(jī)靈,槍也要打得準(zhǔn)!好苗子就要嚴(yán)訓(xùn),方可成材,去吧!”
羅宗杰可是縣大隊長的心腹愛將,也是連隊里難得一個稱得上好手的人。世義跟著羅宗杰練槍,羅宗杰教得認(rèn)真,李世義練的刻苦。
不過幾天,就把漢陽造、歪把子、駁殼槍全學(xué)會了。
這段時間,世義也對部隊有了一定的了解。
縣大隊長叫雷震山,原來在吳佩孚的部隊里當(dāng)連長,四十多歲的年紀(jì)。去年帶領(lǐng)本連回到燕山縣,擔(dān)任了縣保安大隊的大隊長。燕山縣大隊是他一手組建起來的。共有一百五十號人,百十條長短槍,主要職責(zé)是維持縣里治安。
雷振山見世義參軍這幾天來,天天去靶場練槍,練隊列,肯吃苦又聽話,心里就很滿意,越來越看重他。
這天早上一起床,雷震山就:“宗杰、世義,帶上駁殼槍、子彈,跟我出去打幾件獵物回來?!?p> 羅宗杰、李世義連忙帶上槍和子彈來到大隊部,只見雷震山已全副武裝,腰里還別著手槍,興致高昂地說道:“走!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二人隨著雷震山,離開縣城,走了好幾里,一直進(jìn)到山里。
轉(zhuǎn)過一個山頭,見到一條土狗,雷震山舉槍就打,土狗應(yīng)聲倒地。
“練槍最好的辦法就是打活物?;钗飼?,打的時候,要瞄它的前頭,開槍要快,才能打住?!崩渍鹕綗o不得意地說道。
他還指揮起來:“宗杰!把槍給世義,下一個目標(biāo)是他的?!?p> 世義跑過去背回狗。羅宗杰接過狗自己背上,把駁殼槍遞給世義,對世義說:“你準(zhǔn)備打獵吧,狗給我背。好好打,大隊長這是在考核你的槍法呢?!?p> 世義點頭應(yīng)好,心里也火熱起來。
三人繼續(xù)物色著獵物,走走看看,又翻過一個山頭。
山下有一田沖(chong4聲),田里有一群家雞。家雞警覺,見來人了就紛紛撲騰著跑。
李世義也是窮過的孩子,曉得雞就是農(nóng)民的錢袋子,哪里忍心去打?
“笨蛋,還不打,等什么?”雷震山見他遲遲疑疑,破口罵了一句。
李世義不敢抗令,端起駁殼槍開了一槍。只聽“砰”的一聲,雞滾了一下,蹬了蹬腿,不動了。
雷振山這才“嗯”了一聲,聽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
打一只是打,打兩只也是打。人都是這樣,一旦開了頭,就無所畏懼了。
世義起了殺興,乘機(jī)追過去“砰!砰!”又放了兩槍,又打死了兩只撲騰亂飛的家雞。這下連羅宗杰也開始點頭說好了。
“好槍法!槍槍不放空,這才是我雷震山的勤務(wù)兵。今天大有收獲,回連隊后,我賞你一把駁殼槍?!崩渍裆介_懷大笑,許下獎賞。
“謝謝大隊長。”世義邊謝邊跑去撿雞。撿起雞,又對羅宗杰說:“羅哥,你把狗讓我背,槍還給你?!?p> 羅宗杰接過槍,二人折轉(zhuǎn)身去追雷大隊長。
回城的路上,太陽已升到當(dāng)空,照著大地?zé)岷搴宓摹@渍裆揭恍杏姓f有笑,興致大好,也不怕熱。
稍遠(yuǎn)一點的路旁,幾個農(nóng)民站在田里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拿著槍、背著狗、掛著雞,大搖大擺地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