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幺是老街出了名的混人,沒讀幾天書,憑著在老爹那里搜刮來的一些養(yǎng)老錢,在街口開了家錄像廳。除了香港警匪片、武俠片,也偷偷摸摸放一些香艷的片子。狹小悶熱的錄像廳里,光線昏暗,屏幕的白光照出影影綽綽的人影。廳里空氣污濁,充斥著一種由煙味、汗味、腳臭味混合而成的怪異氣味。錄像廳外的街沿上,擺著一張破爛的木桌,油黑發(fā)亮的桌面,桌腿兒歪歪斜斜。賀老幺常年和一幫街娃兒在這里打牌賭錢。贏了錢,打哈哈的聲音整條街都聽得到;輸了錢,拍桌子摔板凳比錄像廳里槍戰(zhàn)片的動靜都大。即使是一個院兒里的鄰居,大家平時也躲著他,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其命。
見三哥出面阻止,賀老幺面露兇光,惡狠狠地說:“老三,你皮子癢了嗎?”
三哥微微一笑,聲音沉穩(wěn),絲毫不露怯:“老幺,你憑啥子說九娃子偷了你的手表?捉賊捉贓,你該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哦?再說了,九娃子嘛,我們大家都是曉得的,他腦殼有問題,他對錢都沒得概念,他咋個會偷東西?”
賀老幺冷笑一聲:“他是不懂偷東西,但萬一他覺得表好看,就揣到自己包包頭了喃?”
陳嬢又哭叫起來:“我們九娃子不得拿你東西!從小我都給他講,別個的東西再好都不能拿!老幺,你相信我嘛!”
賀老幺扭頭瞪著陳嬢,雙眼像是要射出飛刀一樣:“老子不得管!今天你不給老子賠錢,老子不得依教!”
三哥往前一步,一把抓住賀老幺的手腕,往外一掰,賀老幺慘叫著松開了九娃子的衣領(lǐng)。三哥手上并不松勁,漸漸加力,賀老幺呀呀叫著,人都站不直了。
三哥直視著賀老幺的眼睛,聲音嚴峻:“老幺,你最近輸了一大筆錢,被追了半個月的債了,你以為我不曉得?。磕阋菆猿终J為是九娃子偷的,我們就一起去派出所說個清楚,順便也說一哈你賭博的事情。警察認定是九娃子偷的,他該賠就賠,該坐班房就做班房;警察說不是,那你就該干啥干啥,不要在這欺負孤兒寡母!”
賀老幺痛得齜牙咧嘴,恨恨地說道:“老三,你娃管球得寬!關(guān)你屁事!”
三哥手上又一用勁:“就關(guān)我事了!你咋個說?去不去派出所?”
“不去!哎喲喲!你給老子松開!”
“那還要不要九娃子賠錢?”
“不要了!哎呀!媽喲,老子今天霉得起灰灰!”
三哥松開了手,賀老幺一臉鐵青:“老三,你娃給我記到!”
三哥微微一笑:“干啥?未必還要把我殺了嗎?”
賀老幺狠狠瞪了三哥一眼,扭頭出了院子。
人群如深夜的大海一般寂靜,大家還沉浸在剛才的震驚中,回不過神。
陳嬢和九娃子的哭泣聲打破了沉寂,陳嬢一邊哭一邊給三哥道謝:“三娃子!謝謝你哦!哎呀,不是你的話,我們該咋辦哦......”
看著哭成一團的母子倆,許天晴的淚水無聲地流下。
一張紙巾遞到面前,天晴抬頭看到羅天逸略顯慚愧的臉,嘟囔了一聲:“膽小鬼。
羅天逸臉紅了,他埋下頭,默默走開了。
許天晴心里后悔,張嘴想叫他,但最終也沒有出聲。
不過才幾天,這件事情就已經(jīng)被大家遺忘了。生活就像一雙無形的大手,推著人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小孩子有做不完的作業(yè),考不完的試,大人有上不完的班,干不完的活,一個失智少年和寡母的生活,有誰會在意呢?至于三哥的義舉,大家也只是默默在心里欽佩感嘆,若下次再有這種事,仍做伸長脖子的看客無疑。
從那以后,天晴不再躲著九娃子了。即使他送給天晴的,是一顆已經(jīng)融化的巧克力,天晴也會笑嘻嘻的剝開黏糊糊的糖紙,高高興興地吃下去。她無法像三哥那樣保護他,她能做的,只是讓他開心。
而天逸見到天晴,總是訕訕的。目光閃爍。多的話不敢說一句。
直到他在放學(xué)路上,把那套精裝的《神雕俠侶》從書包里掏出來,遞給天晴,臉上才敢露出一點得意的神色。
天晴大驚:“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這套書?”
天逸笑道:“你在新華書店抱著這套書,看了幾個周末了。書店的地板都要被你坐出一個坑來,干脆給你買了來,坐在家里看總比坐在地上看舒服?!?p> “可是,你哪里來的錢?你這個月零花錢不是早花光了嗎?”
天逸狡黠地一笑:“你猜?!?p> 電光火石之間,天晴反應(yīng)過來了:“你和范燕做了什么?”
天逸晃著鑰匙扣:“也沒什么,就是放學(xué)后到她爸店上幫幫忙、搬搬貨什么的,每天給我10塊錢?!?p> 范燕家里有一間批發(fā)店,經(jīng)營方便面、礦泉水、牛肉干等各種各樣的副食品,家底比一般人豐厚,這也是范燕總能比其他女生打扮得更花哨的原因。天晴父親老許,市一中的語文教師,一個月工資不過區(qū)區(qū)幾百元,除去日?;ㄤN所剩無幾。天晴只能在書店里,免費閱讀心愛的金庸小說,更不要說打扮自己了。不過,天晴對漂亮衣服、配飾、發(fā)夾也沒有任何興趣,她的零花錢只用在書和流行音樂磁帶上。
天晴一聽,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她裝作很不經(jīng)意地問道:“你去幫忙,范燕是不是和你一起?”
“是啊,下了課我們就一起過去,做到店鋪關(guān)門。有幾天范燕還請我吃了窩窩店包子。嘿嘿。”
天晴頓時覺得胸口被人打了一拳,隱隱悶痛。她一把將書塞回天逸懷里,扭頭氣呼呼地走了。走了幾步,站住想了想,又沖了回來,從一臉茫然的天逸懷里把書一把搶走,轉(zhuǎn)身就跑。
羅天逸一臉茫然地待在原地。
片刻,天晴的身影在老街拐角處出現(xiàn),她折返回來,邊跑邊叫:“羅天逸——羅天逸——快!快——三哥被打了!”
天晴跑得氣喘吁吁,她漂亮的大眼睛因為緊張而瞪得更大,眼神驚慌。
羅天逸顧不上細問,拔腿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