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是夜,凄凄冷冷的月色鋪了滿院,絲絲縷縷的微風帶著水一樣的涼意彌漫開來,云淮初方才回到家,卻忽然發(fā)現(xiàn),有個人正立在自己的院子前。
那人身材高大,背挺得筆直,瑟瑟寒風中,他只著一襲錦袍也面色不變,或許是聽見了她的腳步聲,他扭頭,見她進來,開口喚道:“初兒,你回來了?!?p> “爹爹?”云淮初忽而面色一動,回憶涌上心頭。
她忽然想起來,這年的新年,爹爹因為一個原來的邊疆守將病重而去頂替,于是他和哥哥都在外領兵,而姐姐也是在宮中。
這年,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在府中過年。
沒有家人,沒有賓客:外面煙火連天,她在府上練武。
“和爹爹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吧。”
云淮初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家爹爹手里拿著一壇酒。
陳管家在涼亭里給二人點上了蠟燭,便離開了。
父女對坐,半晌無言。
“當年你娘親嫁給我的時候,汪老將軍給了我十幾壇女兒紅,這,是最后一壇了。”月光下,云起嶺大將軍向來鋒利的眼神里帶著些散漫,或許是是幾杯黃湯下肚的緣故,他的眉眼微微有些松懈,只見他雙眸略有些無神地看著燭下影,有些癡癡的。
“我娘……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云淮初在肚子里揣了十幾年的疑問終于,在這從未有過的一刻爆發(fā),看著喝著酒的自家爹爹,她問出了口。
“你娘啊,”他喝了口酒,罕見地笑了,“她啊,與眾不同,鮮衣怒馬,比一般男子還要厲害,是大越的第一位玄衣女衛(wèi)?!?p> “她是狡黠,聰慧,敢做敢當,敢愛敢恨,和尋常大越女子,完全不同,她特別,她獨一無二,她無可取代,但我還是辜負了她?!?p> 那云大將軍還是云小將軍時,自戰(zhàn)場歸來,在無數(shù)沉靜而美麗的女子中,他遇到那樣一個鮮活得像火一樣的生命。她是將軍之后,是玄衣衛(wèi)總指揮使的女兒,是唯一的玄衣女衛(wèi)。她心性善良卻又殺伐果斷,她可以溫柔如水但也從不低眉順眼。她那樣特別,像是滿園芳菲里的一棵勁松,茁壯而強健;像是諸多黃鸝中的大雁,與眾不同又引人注目。
“我三生有幸,遇到了她,娶了她,答應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又負了她?!痹拼髮④娦Φ寐淠似饋?,低低笑了幾聲,給自己續(xù)上一杯酒,又一口喝下。
云淮初看著這個喝了些小酒之后就有些癲狂的男人,覺得十分陌生,又不知該如何接話,不由得嘆了口氣,端起面前的酒,淺淺抿上一口,不算辛辣的酒在口中彌漫開來,她暗想,這就是娘親的女兒紅么?
“初兒,”沉默了許久的爹爹忽然開了口,用帶著些迷離的目光看著她,他嘴角勾出弧度,似笑非笑地輕輕道,“初兒,你越來越像你娘了?!?p> 說完,他忽然站起,像是少年一般,對著月亮大聲喝道:“琦兒,你看到了嗎?我們的初兒也長大了,而且越來越像你了……越來越像你了??!”說完,他竟潸然淚下。
云淮初有些無奈,她不敢告訴爹爹,她早已不是原來的她了,至于她越來越像娘親,也是無稽之談——相像的不是她,而是那個惡鬼罷了。
“爹爹不要再傷心了?!痹苹闯鯂@了口氣,走上去想說些什么,安慰的話卻又說不出口。確實是他負了娘親,或許姐姐是個意外,甚至可以說來自于陰謀,但對于娘親那樣一個在這個世間都活得如此獨特的人來說,定是個受不了的侮辱。
被自家女兒扶回飲酒的涼亭內(nèi),云大將軍又灌下去了一口酒,閉了閉眼,沒頭沒尾地嘆了聲:“我很想你啊?!?p> 說完,云大將軍身子晃了晃,趴在涼亭里,睡著了。
云淮初嘆了口氣,叫陳叔來,兩人合力把爹爹架回了他的房間,才回到自家房間,準備休息。
“謝謝你,玖蘊,”躺在床上時,云淮初聽著樹葉沙沙,想著方才那十分陌生的父親,片刻后,對識海里的玖蘊喃喃道,“上一世,爹爹從未這么與我說話過,他總是特別嚴肅的樣子,整日就是軍務,也從不與我們親近,更不會提起娘親,所以……謝謝你,玖蘊?!?p> 玖蘊沒有說話。
她堂堂修羅,所過之處向來血流成河,從來不擅長回應感謝。
但她知道,她絕對忘不掉,曾今她聽到的那句“她不說,你也不必問了,只要小初還存善心,不做壞事,還是我們云家的人,便護著她,明白么?!?p> 這就是家人啊。
真是從未有過的溫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