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成為演員的那天
谷底反彈是一年后。
當(dāng)時新銳導(dǎo)演季晨，正在智慧著《暗風(fēng)》的拍攝工作。時浩宇是眾多龍?zhí)籽輪T里的一個。
《暗風(fēng)》是一部硬漢風(fēng)格的民國復(fù)仇戲，武打戲追求拳拳到肉的視覺效果。投資方安排的男一號——和投資方沾親帶故的富二代盛嘉越，因覺得拍這部戲太艱苦，拍到一幕主角被反派暴打的重頭戲時，直接開著超跑溜了。
季晨導(dǎo)演本來就惱火這個男一號的選角，根本不符合這部電影里身負血海深仇的硬漢主人公的氣質(zhì)。
矯情的富二代演員一走，導(dǎo)演干脆直接在片場，指定了他認為符合角色的人，取代男一號重新拍。
這個人就是時浩宇，這部電影給他帶來多個重量級獎項，使他重新走紅。從那以后，時浩宇的演藝事業(yè)越來越順風(fēng)順?biāo)?，工作室也搬進繁華的市中心，簽了一些知名演員和創(chuàng)作歌手。
拍攝《暗風(fēng)》的過程，也是時浩宇重新審視‘演員’這一職業(yè)的過程。
成為男主角麥子后，時浩宇的第一場戲是沖到殺害了麥子父母的仇家養(yǎng)言要復(fù)仇的戲，臺詞不算多。麥子空有一身蠻力，終是敵不寡眾，被仇家——賭場介爺手下慘打。
季晨坐在監(jiān)控器后面，看著自己選擇的演員非常滿意。多角度的拍攝，需要演介爺手下的演員一遍又一遍重復(fù)把麥子扔到地上拖來拖去，打來打去。幾遍下來時浩宇的胳膊和腿早都被磨破，分不清身上的傷到底是特效化妝還是真的傷痕。
這場戲給麥子的眼神特寫很多，從剛開始沖進門的憤怒，到用蠻力和眾人對打時眼神里的無所畏懼，到最后被打趴下后感覺到自己復(fù)仇無望的悲憤交加，最后是其他人把他丟在豬飼料堆里，看著天空的空洞。
時浩宇的眼神戲很到位，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充滿絕望、憤怒轉(zhuǎn)換到位。最后一幕時浩宇空洞的表情，在場其他攝制人員也深感揪心。那一刻他們分不清現(xiàn)實和虛構(gòu)，眼前的時浩宇就是麥子，劇本里的麥子就應(yīng)該是時浩宇。
“卡！”導(dǎo)演季晨非常激動，忍不住讓攝影機多拍了一會兒，他知道他挖中了寶。
但是時浩宇并沒有站起來，他自己根本站不起來。他的腳踝在剛才拖拉的過程中扭到了，這會兒已經(jīng)腫了起來。
一旁的甄礪發(fā)現(xiàn)了時浩宇的異常，緊張地沖了過去。攝制組的人這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沖過去把他抬了起來，跟組的一個醫(yī)生趕緊過來幫他護理受傷的腳踝。雖然疼得腦門直冒汗，時浩宇也一聲沒坑。身上豬飼料的臭味更是熏得大家受不了，都很懷疑時浩宇是怎么忍住這惡臭，平躺在那里，表情空洞無神地拍了二十多分鐘。
季晨看著時浩宇滿頭冷汗，雖然心疼這個演員，但更想知道他的極限在哪里。
稍事休息了一下，時浩宇就跟著道具組換下一場戲的服裝，下一場戲還是一場被打的戲。
第一天拍攝結(jié)束吃飯的時候，季晨捧著飯盒蹭到打著身上好幾處被纏著紗布和膠帶的時浩宇身邊。
“很疼嗎？”季晨問。
“還好?！睍r浩宇扒拉著盒飯。
“你理解這個角色嗎？”季晨又問。
“說真話，還是假話？”時浩宇反問。
“你想說哪句就說哪句。”季晨回答。
“我不理解，但我每一個表演都忠實劇本的指示?！睍r浩宇吃完了盒飯，準(zhǔn)備起身。
“我看出了你的欲望，你想靠這部戲去贏得些什么。”季晨沖他的背影喊道：“你只有真正理解了角色，才能成為真正的演員，只有真正的演員，才值得去贏得什么?！?p> 時浩宇停頓了一下，托著一瘸一拐的腳步直直往前走去。
這個小子，還真有點意思，季晨心里想。剛才空閑的時候，他上網(wǎng)搜索了下‘時浩宇’。他向來不相信選秀出身的偶像可以演他的戲，然而，時浩宇確實做到了?？粗W(wǎng)絡(luò)滿屏的黑料，季晨有點想了解一下時浩宇這個不過23歲的年輕人。
武戲的部分很快完成了，剩下的幾場是文戲，三分之二是戀愛戲。
《暗風(fēng)》里的麥子，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染紅。染紅一直在麥子身邊鼓勵著他，受傷的時候照顧著他。染紅實則是十幾年前被介爺拋棄的妾所生，被母親揭破了身份后難以再面對麥子，選擇了離開。后來的復(fù)仇之路上，得到了武術(shù)高師麟猛的幫助。高師喜歡麥子，以獨門絕技只家傳為理由，想把小女兒慧慧嫁給他。為了復(fù)仇，為了繼續(xù)學(xué)武功，即使內(nèi)心還有紅染，還是完成了這門婚事。天真單純的慧慧喜歡麥子，但麥子對她只有愧疚沒有愛。
麥子在染紅和慧慧的情感糾葛十分復(fù)雜深刻，時浩宇和飾演染紅和慧慧的兩位女演員對手戲很多。但季晨感覺，在拍這類戲的時候，時浩宇很難在狀態(tài)。
同一場戲，NG了二十多次后，季晨決定暫緩拍攝進度，全組休息一天。
“對不起，導(dǎo)演?！睍r浩宇，向著收拾著耳麥的季晨道歉。
“嗯，”季晨說道：“你留一下，我有話和你說?！?p> 等到道具、攝像設(shè)備都被搬走，空曠的片場只剩下季晨和時浩宇。天上沒有星星，只有一輪瑩白的滿月。
“導(dǎo)演，”時浩宇聲音有些悶：“對不起?！?p> “你有喜歡的人嗎？”季晨看向那輪滿月，像是自言自語：“如果你有喜歡的人，就能理解麥子面對染紅和慧慧的心情?！?p> 季晨看時浩宇沉默，又說道：“想守護她，照顧她，幫她完成她的心愿。即使難為自己，也不會為難她，這是喜歡，喜歡是不動聲色的付出?！?p> “麥子面對染紅就是這種心情，雖然劇本沒寫麥子的心理活動。”季晨給時浩宇講著戲：“他的眼神里能流露出溫柔和小心翼翼，你演戲的時候，眼睛里沒有這些?！?p> “感情戲其實比武打戲，難得多。男女之間的情感最難以捉摸?！奔境窟呑哌呎f，時浩宇在后面默默聽著。
“你真的沒談過戀愛嗎？”季晨終于忍受不了時浩宇的沉默：“網(wǎng)絡(luò)上有關(guān)于你三年前的戀愛緋聞，你前經(jīng)濟公司都蓋章認定了。如果是真的，把當(dāng)時的感覺帶入就行?！?p> “假的，”時浩宇回答：“剛出道時為了提高名氣，契約炒作?！?p> 季晨有些胸悶，按道理說時浩宇這種長相，應(yīng)該很多女孩追求，難道一個都沒看上眼。季晨不甘心：“你總該喜歡過人吧，對了，”季晨想到之前拍戲，有個被甄礪領(lǐng)進來探班的女生。時浩宇看她的眼神，非常不一樣。
“上次你的助理帶來的女生，你看她的眼神就應(yīng)該是麥子看染紅時充滿喜歡的眼神……”
“她是，我妹妹?！睍r浩宇回答。
“妹妹？”季晨猛地站住了，這就不能再往下聊了。德國骨科這個詞，他還是略知一二。
“不過不是親生的。”時浩宇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著急解釋。
“你喜歡她?！笨隙ň?，季晨還是相信自己的感覺：“你的眼神藏不住。”
“嗯?！睍r浩宇咬了下嘴唇。
嗯。嗯？季晨很詫異，沒想到時浩宇會向他坦白。回頭盯著時浩宇的臉看。
時浩宇的薄唇微微上揚，眼睛里流露著屬于想念喜歡的人的眼光，季晨熟悉這種眼光。
你要是拍戲時候有這種感覺多好。季晨心里苦：“你和染紅拍對手戲的時候，想想你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妹妹……”
“做不到?！睍r浩宇很誠實。
“……”朽木啊，朽木。季晨緊緊抿住了嘴。
“但是我大概了解你要我做什么樣的表演了，”時浩宇似乎輕松了一些：“還有，這件事情你要保密?！?p> 再開機的時候，所有感情戲基本高質(zhì)量完成，一條就過。
季晨非常驚訝，他自己都沒搞懂那天晚上他怎么就開了竅了。
殺青宴上，季晨捧著紅酒杯，蹭到了時浩宇跟前，說道：“我心中這個疑問今天不問出來，我可能得憋死。”
“什么問題這么夸張，季晨?！币徊繎蚺南聛恚瑫r浩宇和季晨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從工作伙伴變成了朋友。
“你就告訴我，你感情戲怎么開竅的？你拍戲的時候，到底想的什么？”
“當(dāng)然想的是喜歡的人?！睍r浩宇態(tài)度誠懇地回答。
“你不是你沒有辦法對著別人……”
“不似作為時浩宇，”時浩宇笑了笑：“是作為麥子?！?p> “你說過，只有真正理解角色，才能成為真正的演員。在演戲的時候，我會變成麥子，會變成張三李四，會變成任何一個人。但下了戲，脫了戲服，我是時浩宇，我只是一個演員。”
季晨聽了這番話，知道眼前的時浩宇已經(jīng)成長蛻變，未來可期。
“你做演員的初心是什么？要贏得什么？錢還是名聲？”最后季晨問道。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你想說哪句就說哪句?！?p> “當(dāng)然為了錢和名聲，”時浩宇笑了一下：“有了錢和名聲，我就能好好守護我愛的人?！?p> 為了一件外物奔波的時候，也許半路就會停下來。
為了一個人奔波的時候，內(nèi)心將會充滿勇氣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