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過去,秦雪鷗又回到了清晨拎著王小溪跑步下樓出小區(qū)送娃然后上班的生活。她以為,這樣的平靜會一直延續(xù)下去,直到白發(fā)結(jié)滿她的鬢角,皺紋爬滿她的臉頰……
然而這個“以為”卻在那一天,那一個周末被徹底打破了。
“媽媽、媽媽,你讓我再睡會嘛,小溪好困哦!”
“不行,乖乖,媽媽約了肖玲阿姨逛街購物喝咖啡。你不起床媽媽就自己去了哦?!边@樣的對話幾乎是秦雪鷗和小溪之間每周必演的臺詞。每個周末,秦雪鷗總要想出各種各樣的花招騙小溪起床:通心粉、壽司……這段時間,秦雪鷗懊惱地發(fā)現(xiàn),任何好吃的似乎已經(jīng)對鬼靈精起不了作用了,原本十幾歲少年“睡覺大過天”的思維怎么會出現(xiàn)在5歲的女兒身上,實(shí)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唯有閨蜜肖玲才是小溪的真愛,一聽說約了肖玲還不帶她去,鬼靈精一個翻身就爬了起來。
“肖玲阿姨,早上好啊!”小溪蹦蹦跳跳地朝著櫥窗前那抹淺黃色的身影奔去。
“小溪流,你又來當(dāng)電燈泡了?好好的一個周末,你在家睡覺不行?。扛陕锢险持液湍銒??!毙ち嵴滦驴頓IOR墨鏡,一副嫌棄的表情看著滿臉期待的王小溪。
“肖玲阿姨,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冒險的故事,小木頭翻墻沒翻過去后來怎么樣了?我問了我媽一周,她都說不知道,可急死我了?!毙∠z毫沒有因?yàn)樾ち岬摹跋訔墶庇腥魏尾豢?,還是橡皮糖似的粘住了肖玲的喇叭褲。
“這樣吧,小溪流,我們約定好,上午我和你媽逛街你不許吵著要吃的,不許要抱,也不許……”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都答應(yīng),就說你什么時候講故事吧?!毙∠獩]等肖玲交代完就搶白。
秦雪鷗和肖玲相視一笑,交換了一個“搞定”的眼神。肖玲故意遲疑了幾秒,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秦雪鷗推了推肖玲,打起了圓場:“好了,美麗的肖阿姨,肖老師,你就答應(yīng)吃午飯時給我們小溪講講接下來的故事唄?!?p> 肖玲夸張地皺了皺眉,為難地說:“可是,我還沒跟我們班小朋友講的呢,要是我們班小朋友知道了,可要不高興了。”
王小溪像安了開關(guān)似的,右手五指并攏,指尖對著腦門大聲說:“我保證,我絕對不跟任何人說這件事和這個故事。好嘛,肖阿姨……”鬼靈精癟了癟嘴,裝出一副要哭的表情。
“嗯,好吧?!毙ち徇€是不情不愿,“那我就勉為其難吃中飯的時候悄悄先跟你說,下個星期一再講給我們班小朋友聽?!?p> “好誒!走吧,逛街咯!”王小溪一只手牽著媽媽,一只手牽著肖玲,輕快的步伐把這個孩子的快樂展露無遺。
肖玲是秦雪鷗的中學(xué)同學(xué),倆人從讀書那會起就特別投緣。那時候,兩個人約定都要考上京城的大學(xué),再一起回來工作,做一輩子的朋友。只是后來,肖玲家里出了些狀況,爸爸那個原本效益很好,每年都要組織旅游的工廠突然就不行了,就在她們中學(xué)畢業(yè)的那一年,爸爸下了崗。成績名列前茅的肖玲也頂不住家里的壓力,含著淚報考了學(xué)費(fèi)非常便宜、包分配還每月發(fā)二十多塊錢餐券的中師,三年后畢業(yè),成了一名幼兒教師。值得慶幸的是,肖玲這個人是個樂天派,又特別喜歡孩子,在幼兒園理所當(dāng)然成了孩子們最喜歡的“孩子王”。
秦雪鷗雖然按照原本的計劃上了高中、大學(xué),兩個人不能再天天窩在一起了,但是兩個人從來就沒斷了聯(lián)系。讀書的時候每周一封信,后來肖玲有了BP機(jī),第一個就寫信把號碼告訴了遠(yuǎn)在京城求學(xué)的秦雪鷗。秦雪鷗呢,回來工作一半是為了自己的父母舍不得這個獨(dú)生女,另外一半則是遵守約定:回來工作,和肖玲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雪人,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太單純了,王啟哪有那么忙啊,每個周末都加班?你去他公司找過他沒有?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啊,這個年齡的男人,很多已婚的未婚的盯著往上湊呢。你們家王啟長得還不賴,雖然跟你配個子矮了點(diǎn)吧,身上那抹陰郁的氣質(zhì)還是很招女人喜歡的?,F(xiàn)在的小女生還就喜歡他這種大叔。”肖玲趁著王小溪在游樂區(qū)玩得不亦樂乎的當(dāng)口,又給秦雪鷗上起了“婦女常識課”。
秦雪鷗抿嘴一笑,懟回去:“你還說我呢,你那個孔先生是不是又掰了啊?人家不就是說話聲音大了點(diǎn)嘛,人真挺好的?!?p> “你懂什么?”肖玲優(yōu)雅地甩開肩上的波浪長發(fā),眼里盛滿了不屑,“說話聲音大是因?yàn)闆]文化、沒修養(yǎng)。有錢怎么了?有錢就可以不分場合聲音大???”
“你啊,都三十幾歲了,別挑了。”秦雪鷗低聲嘆了口氣,“你以為你真的讀了很多書就具備核心競爭力???你已經(jīng)剩下了知道不?肖老師!”
喝了口瓶子里的礦泉水,秦雪鷗接著說:“人家沒錢吧,你說人家不上進(jìn);有錢的吧,你說人家讀少了書;大學(xué)教授你嫌人家不懂生活……你到底要找什么樣的?”
“等著吧,我的真命天子在路上呢,過段時間就帶來跟你見面了?!鼻匮t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肖玲的眼里突然冒出了一抹不知名的光。秦雪鷗想,這丫頭,恐怕是心有所屬了。好吧,最好的朋友,只要她幸福就行。想到這,秦雪鷗的臉上也揚(yáng)起了幸福的笑容。
“別說我了。要不這樣,下午把王小溪送你媽家,我倆一起去王啟公司看看,看看他到底在忙什么。給他個驚喜,讓他請我吃晚飯好不好?”肖玲又繞回了原點(diǎn)。
“還是別去了,我倆這樣闖過去算怎么回事啊?王啟要以為我不信任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問題從來不跟我說,只會生悶氣的。他一生氣啊,我家溫度立馬就零度以下,空調(diào)都沒有用的,而且還得冷一兩個星期?!鼻匮t忙搖頭。
“不行,我今天還真挺好奇的,看看這個外企到底是怎么個工作法。怎么連續(xù)加班幾個月,還讓不讓人活了!”肖玲一臉嚴(yán)肅地堅持。
秦雪鷗實(shí)在是拗不過這個想一出是一出,有時候還有些俠女風(fēng)范的閨蜜,只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吃過午飯,王小溪聽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故事更新版,滿足地回外婆家玩薩姆耶去了。秦雪鷗坐上了肖玲的車,往王啟公司開去?!耙?,我們還是給王啟打個電話吧?我總覺得這樣不好?!鼻匮t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總有些忐忑。
“打什么電話?給他個驚喜,多好啊。帶點(diǎn)他愛吃的山竹上去,就當(dāng)我犒勞這個為家庭經(jīng)濟(jì)水平提高努力工作的優(yōu)質(zhì)IT男了。”肖玲瀟灑地轉(zhuǎn)動方向盤,毫不猶豫地踩下油門加了速。
到了公司樓下,秦雪鷗腳步再一次遲疑了下來。其實(shí)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王啟的公司她不是第一次來,前幾年還經(jīng)常下班后被王啟叫過來送外賣的。只是這幾年忙著照顧小溪就不常來了。怎么突然今天到了這兒心里會那么慌呢?秦雪鷗也想知道答案,或許真的是這些年兩點(diǎn)一線的生活把自己弄得有點(diǎn)神經(jīng)兮兮了;或許王啟會像前幾年一樣,滿眼驚喜地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讓肖玲那個單身狗不經(jīng)意啃一嘴狗糧……
“想什么呢?山竹買好了,走吧!”肖玲還是那一副雷厲風(fēng)行的樣子,“看看王主任晚上請我吃什么還我這一百多塊的山竹!”
秦雪鷗和肖玲并肩上了電梯,不一會就來到了王啟虛掩著的辦公室門前。里面沒人,電腦還開著。“也許是王啟出去吃飯了,我們坐在沙發(fā)上等等他吧。”秦雪鷗脫下風(fēng)衣,準(zhǔn)備坐到王啟辦公桌對面的沙發(fā)上。
“別呀,獨(dú)立的辦公電腦是最能藏秘密的。我來看看,我們王主任,這大周末的都在忙啥。”肖玲大喇喇地在王啟的辦公椅上坐下,“看來我們王主任剛走沒多久,電腦還沒鎖屏,要不我就啥也看不到了。看看,這是啥?”
秦雪鷗笑著搖了搖頭,隨她去吧,這個瘋女人。她隨手翻開沙發(fā)旁的時尚雜志。誒?王啟什么時候也開始看時尚雜志了?這個家伙,不錯嘛!下次可以跟他聊聊寶格麗,早就惦記他們家項(xiàng)鏈了。翻了好一會,秦雪鷗突然想起聒噪的肖玲怎么半天都沒聲了。抬起了頭,迎上的卻是肖玲那張慘白的,雙眼無神的臉。
“肖玲,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秦雪鷗放下雜志,急急地走向辦公桌。
誰知肖玲彈簧般地從電腦椅上跳了起來,臉一下就憋紅了。拖起秦雪鷗就往外走:“我想起來了,今天還有很重要的事,我先送你回你媽家,我得走了?!?p> “等一下,你這個瘋子,我衣服還沒拿呢。”秦雪鷗被肖玲莫名其妙的舉動嚇了一跳,“你到底怎么了,一驚一乍的,你看到什么了?”
“沒什么,沒什么,都是些一點(diǎn)意思都沒有的報表和企劃書。沒意思極了,快走吧?!毙ち徇呎f邊使勁拖著回頭看王啟電腦的秦雪鷗,三步并作兩步地進(jìn)了電梯。
“誒,你到底有什么事???山竹還提著呢,不給王啟留下,你說你這么著急,到底是怎么了?”秦雪鷗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明明是她說要來探班,又著急忙慌逃命似的要離開的閨蜜。不對,一定是有什么不對!
大堂里,秦雪鷗堅定地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看著眼神有些慌亂的肖玲。
“鈴鐺,我們十幾歲就認(rèn)識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這么慌張,你說,到底是怎么了?你在王啟電腦里看到了什么?”秦雪鷗滿臉嚴(yán)肅地看著肖玲。
“哎呀,真沒看到什么,真的是我私人有點(diǎn)事。”
“你私人什么事?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秘密的!”秦雪鷗步步緊逼,“你不說是吧,那好,你走吧,我上去自己看!”
肖玲眼里突然就噙滿了淚水:“雪人,我們這么多年的朋友,你相信我,真沒什么。就算我求你,走吧!”
肖玲這一哭,倒是讓秦雪鷗手足無措起來。忙把閨蜜抱在懷里,忍不住也哽咽了起來:“鈴鐺,也算我求你,你告訴我好嗎?王啟的電腦里到底有什么,讓你這么害怕?我知道,你是想保護(hù)我,但是親愛的,我有權(quán)利知道,不是嗎?”
肖玲一把推開秦雪鷗,滿臉通紅,滿臉淚水:“雪人,你從小就是這么一副死牛脾氣。你裝裝傻不行嗎?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有這個該死的念頭要來查查王啟。我錯了還不行嗎?”肖玲哭著蹲了下去。此時的她非常討厭想一出是一出的自己,非常討厭那個打著關(guān)心的旗號強(qiáng)行介入自己閨蜜生活的自己。如果可以,她寧愿回到兩個小時之前,回到她編故事哄小溪流的時候。對了,還有小溪流!不行,一定得把雪人帶走!肖玲猛地站起身,不由分說拉起秦雪鷗就往停車場走。
秦雪鷗也像傻了一樣,跟著肖玲上了車。但是,夾雜著篤定的疑惑已經(jīng)在這個36歲女人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當(dāng)天晚上,就長成了一棵足以頂破這個小小家庭房頂?shù)膮⑻齑髽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