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幾天,沈崇歸對她都是視而不見的。
許青舟突然很佩服他的功力,面對一個大活人的吵吵嚷嚷,苦口婆心,都當成空氣。
于是她也不再多管,盤算著第二天周六去局里看看,也許還能幫到點什么。
至于具體的該是不要和他說了吧,免得他又狗咬呂洞賓。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許青舟出了門,警察局里,徐厲正在值班,往杯子里泡藥喝。
許青舟見了這一幕,心想他也挺不容易的,為了這次事情操碎了心,雖說這是他的職責,可本來也不應該麻煩他這么多。如今倒好,一拖再拖,給累出病來了。
想到這兒,她有些愧疚的說,“徐警官,實在是對不住,我沒能,勸好沈崇歸。”
徐厲看著她瘦弱的背影,頭發(fā)有些松散,一看就是匆匆忙忙趕過來的。
他站起來,“你還沒吃早飯吧,我這兒有泡面,你湊合著吃點吧?!彼f著,從身后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包泡面,走出去。
“不用麻煩了徐警官,”許青舟追上去,“我沒事的,不要緊。那個,沈崇歸他的案子,我想看看,能不能幫的上忙。”
徐厲停住腳步,看著她。
許青舟繼續(xù)說,“沈崇歸他這人,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我相信,他絕對沒有惡意的。如果他有什么做的不對的地方,我替他向您道歉,還希望您……不要放棄這次和解的機會。實在不行,我去和對方談,可以……嗎?”
最后那兩句話,她是下了決心才說出來的??吹贸鰜?,幾分猶豫,幾分膽怯。
徐厲笑了,笑容有些疲憊。他招呼許青舟過去坐下,一邊拿來熱水瓶,把泡好的面放在一旁,自己也坐下來。
“我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怪不了你們。我也了解過,這件事情,對方的確也有責任,所以我才想幫沈崇歸,畢竟他一個人,沒父沒母的,也不容易,我也想多幫幫他?!毙靺栒Z重心長。
沒父沒母?
原來是這樣。
許青舟想起那天晚上,她無意間脫口而出的一句:“家里人會擔心”,還記得他當時愣住了,板著一張臉,一聲不吭的。
那時候她習以為常,以為那不過是他一貫的脾性。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
這么一來,一切似乎都解釋的通了。
他當初在泳池中見見下沉的身影,以及毫不吝嗇地甩掉她,頭也不回的離開她的背影,神情寫滿了厭惡。
他被人欺壓,打罵,受人非議,身后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給他依靠的肩膀。他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在這個遍地荊棘的世界里艱難的爬行,不容回頭,也不能回頭。
這個世界的生存之道就是這樣。只是她沒有想到,他活得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堅強,卻又比任何一個人都要脆弱。
曾經(jīng),卓玥,那樣美好的女孩,也許是他唯一的希望。
盡管離他很遠,但他們彼此,都是茫茫人海里相濡以沫的一抹星光。
如今,萬象巨變,星光驟滅。
他變得再也不堪一擊了。
從前一步步走過來,遍體鱗傷,扛起所有打擊,如今風起云涌,少年再也不是從前模樣。
她沒有辦法想象,一個這樣孤獨而絕望的少年,是怎樣熬過那些漫長的日日夜夜。
很難熬吧。一定很難很難。
難到他想要放棄希望。當一切煙消云散的時候,痛苦也就沒辦法再纏繞著他。
于他而言,那是唯一的解脫。
難怪她救了他,不但沒有換來感激,反倒被嫌棄,被討厭。甚至是被憎恨。
因為她的自以為是,破壞掉了一切,把他重新帶回這樣一個黑白顛倒的世界。
蕓蕓眾生,他和她彼此救贖,談不上什么傷害,什么牽連。
至少在她這里,是甘之如飴。
許青舟沒有再過問沈崇歸父母的事。這是他的傷疤,不愿意讓別人揭開。
既然如此,還是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他已經(jīng)很不好過了,沒必要再給他徒增煩惱。眼下的事情,也再不能拖下去,必須給個當機立斷的了解。
無論如何。
“他有個繼父,現(xiàn)在陪在他身邊。不過聽說脾氣不太好。其余的,我也就不太清楚了?!毙靺柊雅菝嫱频剿媲?。
許青舟接過去,道謝,“麻煩你了,徐警官,還跟我講這么多關于他的事情,我以前……都不知道?!?p> “畢竟是見不得人的事,有所隱瞞也是正常。我說出來,就是希望你有個了解,到時候別影響了他的心緒?!毙靺柛锌?,“他一個孩子,這么些年,也挺不容易的。我們總得照顧照顧?!?p> 許青舟點點頭,“那調(diào)解的事……”
徐厲有些為難。
“這件事,畢竟是他自己的,按理說要他自己解決,只是他性子倔,我們也沒辦法。”
“可是再這么拖下去,事情只會更嚴重吧?”許青舟一臉擔憂,雖說是明知故問,但要想讓徐厲答應,總得花些心思。
看得出來,他是個好人,要想說服應該不難,關鍵還得看她的誠意。
徐厲是明眼人,自然也看得出小姑娘的心思,“是,如今看來的確有些棘手,只是讓你出面……要以什么名義呢?你了解馮景異嗎,知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個……”
許青舟想了想,說來也巧,自己之前確實是見過馮景異,而且還不止一次。而那兩次,沈崇歸也恰好在場。
他倆那時候的態(tài)度,那叫一個火星撞地球,關系顯然不怎么樣。
加上沈崇歸開車撞飛人家的事,什么仇什么怨,是個人都看的出來。這要是放到古時候,那免不得兵戎相見,殺個你死我亡。
許青舟慶幸她現(xiàn)在身處和平年代,沒有什么打打殺殺,好歹能保住小命。
許青舟于是把之前的事情說了一遍,但她主動略去了沈崇歸被打的那一部分。道聽途說,沒有親眼見過,又是關乎顏面的事,怎么也不好說。
她期望的,并不是別人能夠給予他多少同情和憐憫。換作是誰也不愿意被別人當成乞丐一樣施舍。
人都有人的尊嚴,有不容侵犯的底線。
沈崇歸也是一樣。
徐厲聽完,點了點頭,“沒想到這么巧,那你有聽說過他和馮景異之間有什么瓜葛嗎?換句話說,你知道他們是為什么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嗎?”
許青舟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之前只聽過沈崇歸問馮景異卓玥的事,具體怎樣,她也不是很清楚。
“是和卓玥有關,是嗎?”
徐厲點了點頭。
接著許青舟就聽見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徐厲十分熱情的給她講了個來龍去脈,順便扒出了沈崇歸以前的情史。
許青舟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充滿了悲傷。
前任沒死被打壓,前任死了還得被前任的事跡打壓。
“呵呵呵,”許青舟苦笑,強咽下嘴里的泡面,“徐警官您了解的可真不少?!?p> 徐厲看著她愁眉苦臉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你對沈崇歸,有什么……”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痹S青舟急眼了,“徐警官,話可不能亂說,沒憑沒據(jù)的,讓人誤會了多不好啊?!?p> “我覺得沒什么不好。”
“???什么?”許青舟沒聽見。
徐厲敷衍的笑,“沒什么,該說的都說完了,你收拾收拾,我們走吧?!?p> “去哪里???”
“馮景異現(xiàn)在腦子清醒,帶你去會會他。電話還好用嗎,有事打給我?!?p> 許青舟一臉狂喜,恨不得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然后磕三個響頭。
不對,怎么又想歪了。
不管了,反正大局已定,大功告成!
“徐警官你……太A了!”
“什么意思?”徐厲皺眉,一頭霧水。
“就是夸你的意思,走吧走吧?!?p> 許青舟說著,蹦蹦跳跳的跑開了。只剩下徐厲笑著搖頭,跟了上去。
—
沈崇歸家。
三層樓的別墅,已經(jīng)有些舊了,屋子里光線很暗,由于位置偏僻,外邊的光線也透不進來。
這應該是這片地方最不起眼的一棟房子了。
家里只有沈崇歸和他那個繼父兩個人住,自從他父母離開后,就沒了人氣,許多屋子都空了。連之前一直跟著的保姆也離開了,整棟房子變得死氣沉沉。
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了好幾年。
沈崇歸照常換好拖鞋,打開門,里面難得開了燈,四處亮堂堂的,看樣子是把總閥門給打開了。
李長松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以前可是連蠟燭都不愿意點的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見光死。
不過的確,干了那種見不得人的事,也難怪會這樣神經(jīng)兮兮。
他沒吭聲,繞過客廳,走上樓去。樓下突然傳來腳步聲。
“你干什么去?”
有些混沌的中年男人的的聲音。其實也不算中年,李長松這個年紀,不過也就三十。
三十而立,只可惜,而立之年,他卻一無是處,混天度日。
他停住腳步,漆黑的眼睛依舊注視著前方,沒有看身后的人一眼。只聽李長松在身后問,“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聲音低沉,帶著威壓。有點不像是之前趴在地上抱大腿,卑微的求他看自己一眼的男人。
沈崇歸冷笑,“我愛干什么干什么,你有什么資格問我。”
“沈崇歸,你別太過分!我可是你爸爸,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算什么態(tài)度?這是你應該有的態(tài)度嗎?”李長松瘋了似的吼著,眼底埋著細細的血絲。
壓抑了很久的怒火,以及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疲憊。
沈崇歸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他一個不務正業(yè),整天游手好閑,喝的爛醉如泥的人,哪能累成這樣。
八成是晚上不睡覺,偷偷跑出去喝酒解悶。
說到底,不過是狗仗人勢。
他看著面前這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強壓住心里的怒火,一言不發(fā)地走上樓。
沖了個澡,躺到床上。閉上眼睛,已是疲憊不堪,睡意一瞬間向他襲來。
樓下又傳來砸酒瓶子的聲音。這次似乎不只是酒瓶子,聽上去種類繁多。
斷斷續(xù)續(xù)的。
像是蚊子在耳邊嗡嗡的飛。那種感覺,讓人覺得心煩意亂。
沈崇歸翻了個身,從床上爬起來,耳邊回蕩著“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那天晚上……就是他從警察局回來的那晚。
前些天他在警察局里呆了好些日子,他也沒過問,怎么偏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跟他過不去。
不過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他似乎真的不大記得了。
只記得許青舟來局里見自己,然后她和自己走回家,回家的路上自己覺得煩悶,就順便買了點酒喝喝。
喝著喝著,就睡著了。
就睡著了?那他后來是怎么回去的……
沈崇歸仔細想,卻已經(jīng)忘的一干二凈了。
該死……不會干了什么不體面的事,被李長松那個老滑頭抓包了吧!
也難怪他總是問東問西,糾扯不清的,早說嘛,肯定是別有目的。
他什么時候真正關心過自己。
沈崇歸扯起嘴角,翻出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了起來。
手機里,是之前許青舟給他打的十二個電話,發(fā)的二十二條短信。
還真是情比金堅啊。
沈崇歸嘲諷一般,笑了笑,一條條翻開來看。
前邊幾條的內(nèi)容都差不多,無非是勸他去和解的事,勸他不要難過,要積極向上。還有一些從網(wǎng)上抄來的勵志語錄,一條條,一頁頁,看得他逐漸失去了耐心。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果然還是太天真。
也難怪當初會做出跳泳池這樣的傻事。明明不會游泳還逞強,害人害己。
沈崇歸繼續(xù)往下翻著。
直到翻到一條消息,與之前的截然不同。
很簡單的一句話,寫著,“你到家了,欠我的五十塊錢車費,到時候別忘了還?!?p> 看吧,不僅傻,還斤斤計較。
……
不對,這好像不是關鍵。他什么時候欠她錢了?
沈崇歸愣了愣,目光往上方游動,看見了短信上面標明的日期。
再倒退回去,這么一算,那天和他喝醉酒的那一天,剛好是同一個日子!
沈崇歸預感不好,開始拼命的回想當時的情景。要死,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直接問她?找什么理由?就說還錢?
那要是自己干了什么出格的事,人家不要錢,要……別的什么東西呢……
越想越覺得一團糟。
沈崇歸盯著那條短信看了一會兒,索性扔下手機,倒頭大睡。
黑暗中,手機屏幕的光線亮了一會兒,一瞬間融進沉沉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