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沉之中,我被一陣絲竹樂聲喚醒。睜眼身處在一場宴飲中。眼前身邊出現(xiàn)的盡是晉霖城的皇親貴胄,各門族女眷盡數(shù)占據(jù)園中一隅。而我因總是被人推到了是非中心。倒也因此練得一身不知退讓的脾氣。這一切的人與事,我似乎是很習(xí)以為常了,可心里又隱隱覺得哪里不對,這些人似是熟識,我卻一個也叫不上姓名,明明是我自己在移動,言語,卻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處身事外的人才對,我好像木偶一般被人牽引著進(jìn)入了一場故事,被人設(shè)定地說著話,作著動作,卻忘了故事中的我是誰,也不記得了自己原本應(yīng)該是誰。?
“荀姝,你看這姬武的才俊都在這一處了,你平日里最敢說了,今日倒是想看看你可是還敢?”聚在廳中,我被一群衣飾華美,儀容翩芊的名媛淑女圍著,其中一人正對我說著話。?
“這有何不敢,姝兒,你便說來?!绷硪慌杂腥穗S聲附和道。?
“就是,荀閣老桃李天下,讓我們看看你所謂的這錦繡若出于女紅至多不過添了件衣裳,但若出于胸腹文章,小可通愚見智,大可承史傳志,千年不朽,便給我們開愚見智吧。”?
“難為嫣姐姐竟能將她平日胡妄之言記了個全,沖這份情,我看你荀姝今日可沒有推脫之禮,這些才俊在你看來如何?”這幾人話說出來,我也看明白了,我這人在這故事中似乎是很不討喜啊。?
“好,你們想看誰?”這當(dāng)下,我很是不以為然的應(yīng)答了下來,所有的人喊的荀姝,原來是我,可我怎么會叫荀姝的?我仿似不叫荀姝,但一時也想不起來我應(yīng)該叫什么。?
“便從他開始吧……”這人一指正中不遠(yuǎn)處湖廳正中撫琴之人,那眉眼我很是熟識,不僅熟識,看向他的時候不知為何,我心跳漏了一下,心下有向往,有仰慕,有親近之感。?
“星漢燦爛,若出其里?!蔽疑杂谐烈鳎J(rèn)真答道。?
“那他呢?”這人指尖一偏到廳角倚欄支頤,一派謫仙之姿的人,這人面目不僅好看,他抬眼看過來的時候,我不由得愣住了。脫離出故事里的對話和場景設(shè)定,是此刻我自己心里的聲音我認(rèn)得他的。我想去找他,想問他為什么不來見我,可是我又很疑惑,他是誰?為什么我很想見他??
“遠(yuǎn)山云藏黛,靜水入深流?!笨墒窃谠O(shè)定的情景里,我只是看著他,脫口而出說了一句話,并沒有任何的情緒在里面。?
“姝兒!姑母喚你了,今日這些諸位權(quán)當(dāng)玩笑了,她今日是少不了一頓責(zé)罰了,各位都是閨閣千金被人知道這背地里偷看評論男子終是不好,這玩笑之言就請不要外提了?!币晃簧倌甏驍嗔艘蝗号拥膶υ挘^來拉著我就走,一邊低聲戲謔道,“你如今是越發(fā)勇武了,這番言論被人傳了出去,別人只當(dāng)是閣老家孫女兒是關(guān)不住地想嫁人了,你就算是不知羞,也得忌憚著點(diǎn)姑母的家法?!?
“表哥是最疼我的,一定見不得姝兒受苦……”故事中的我已經(jīng)被拉走,可是我還想著廳角那個依欄支頤的謫仙般的人,我回頭再看了他一眼,正正對上他的深黑眼眸……蕭韶!?
?
“咳咳……咳咳……”突然我被一陣冰涼澆頭而下,自一片黑暗中驚醒,只是稍想起身,不小心扯到了背,一陣疼痛直直讓我整個人都抽動,這下更是疼痛,我咬牙趴著等著這陣疼痛緩過。?
“喲,可算是醒了,這要是再不醒,可怪不得我要找人把你給埋了。”?
“……”我抬眼看了看周圍,是方才的地室,面前站著和我說話的是周婆子,她后面跟著邢婆子和兩個壯漢,這兩人是平日在水榭里走動時從沒見過的面孔。她身后邢婆子腳邊仰面躺著的是青蘿,一身血痕,臉上被蒙了白布,可是血跡都浸染了出來,生生將白布染成了黑紅色。我縱是暗地里壓著手死死掐住了腿和掌心,還是沒能忍住地顫抖著。淚盈滿眶,我死死咬著牙關(guān),不讓喉間的哽咽發(fā)出聲來。
“……”?
“怎么了?這是害怕了?”?
“……”我死命咬住牙關(guān),已不能言語,更不能松口,否則沖口而出的必定是悲噎之聲。心中滿滿是痛,是恨,可我也無比清醒地知道,我得先活下去,這筆血債才能討得回。我猛地一抽背,想將心中的痛轉(zhuǎn)到身上,也假作是受著背上傷苦在緩。?
“知道這白布之下是誰嗎?”?
“……”我當(dāng)然知道,她是在我瀕死之際,細(xì)心喂我飯食,贈我暖衣,擔(dān)心我受寒涼的人。可是我不能為她做任何,她慘烈死在我身后,我卻什么也做不了。?
“是莊上查出的細(xì)作,是青蘿?!?
“……”?
“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嗎?”?
“……”?
“被下了毒藥,疼得受不住,一頭撞死的。你這背也疼了十來天了……”這惡婆子一腳踩在我背上,也合了我心意,心中的悲痛正被壓制不住,無可宣泄,仿佛唯有這身上的疼痛能緩解我心中的愧疚,轉(zhuǎn)移我注意力?!斑@滋味可不及那萬一……”?
“…啊…”這下我也不用再咬著牙關(guān)了,也實(shí)在是疼得受不住,沖口而出的嘶喊,帶出我壓抑已久的悲噎,我索性放任情緒痛哭失聲,抽噎不止,其中牽扯著傷處,在她們看來我是難耐這皮肉之苦。?
“呵,這就受不住了?!彼坪鹾苁菨M意地看我這樣羸弱不堪,收了腳,等著我平復(fù)?!爸溃銥槭裁从衷谶@里嗎?”?
“……”雖然心中是苦恨,但有了一番釋放,我也很快能冷靜下來,眼下我孤立無援,雖是痛恨,卻活命要緊,要替青蘿找到弟弟,平復(fù)下來我終于能嘶啞著說出話來,“……阿寧已受過刑罰,只是不知,大娘這又是為何……還請明示……”?
“既是這樣,我也不想再廢話了,那青蘿是替長孫府進(jìn)的山莊,而你進(jìn)山莊,又與蕭韶有關(guān)……”?
“……與他有關(guān)?”我實(shí)在疑惑。?
“丫頭,我勸你聰明點(diǎn),畢竟那有個犯蠢的已經(jīng)叫人結(jié)果了。我早提點(diǎn)過你,讓你好好看清楚情勢認(rèn)主,如今你可想好了,要同我說些什么?”?
“阿寧……確實(shí)不知是如何入的山莊……但若查得,這人必是阿寧仇敵!……那日青蘿來水榭……的確,不是阿寧所求……阿寧隨侍在書房……只是以為她……害怕,是因?yàn)樵谒績?nèi)耽擱過久……會受責(zé)罰……才答應(yīng)替她遮掩?!?
“……這可不是我想聽的……”這婆子復(fù)將腳踏在我背上開始碾,“方才,說的,都是從哪里知道的?”
“……”我實(shí)在是疼痛,卻只剩了喘氣的氣力,艱難緩了好一陣才斷斷續(xù)續(xù)道,“……不知……大娘……想要什么……阿寧必定據(jù)實(shí)以報(bào)……”?
“……蕭氏寶藏,這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
“……”這婆子將腳拿開,似在思索,“丫頭,別忘了青蘿可死不瞑目呢!”?
“阿寧……不敢……只是阿寧確想知道……”我氣力實(shí)在是虛,只能一句一斷,“劫我入莊的人……是……蕭公子?”?
“呵呵,別想糊弄我,說,那幾句話,從哪里知道的?”?
“……那他,便是阿寧仇敵!愿為大娘效力!”?
“丫頭,今日,將你們倆帶來這里,是莊主已不打算留活口了。我可沒耐心再磨了!”?說著,她狠狠在我背上跺了兩腳,直直疼得我腦仁抽了兩抽,后直接示意身后的兩個壯漢往我走來,眼看著再無生機(jī),我忙想了想說詞,忍著痛,竭力說話。
“是我偷聽來的!……蕭公子和越公子談話時,我偷聽的……”?
“……莊上這么多人,偏你聽得著?”
“他們……的確是防著我說的話……只是……我從書房后的窗戶翻了出來……我有辦法留在蕭公子身邊……”
“……也不怕多告訴你,我也不怕你耍心眼。你身上,我可放了東西?!彼D了頓,滿意地看著我瑟縮畏懼的樣子,繼續(xù)說道,“也不怕你不聽話,我再給你這一次機(jī)會,好好去查蕭氏的寶藏之事,事成了,我就替你解了這苦楚?!?
“我還要,延庭和我一起……離開這里?!?
“事成了,我替你向莊主討?!?p> “……”
“既這樣,這個便送回水榭吧,那個照規(guī)矩去安置了?!毖粤T,那兩個壯漢已上前去抬青蘿,我已是精疲力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就這樣被人帶走,人生無力之苦,便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