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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韻晏寧

【三十五】

簫韻晏寧 歸田向晚 2973 2019-06-30 00:11:10

  之后一路無言,艙里有計時的沙漏,每每漏完,會有人輪著去再倒回去,雖留著通風的小窗可時辰上沒有明確計算,人簡直要關瘋了。我算著要靠岸的時辰,轉著脖子上的繩結。中間也給越仲遞水,遞吃食,糾結幾番,我到底是沒有將墜子里的東西用起來,一來覺得對越仲不住,昨天他講舊事時臉上傷痛神色于我太過于深刻,于我身世之上他雖刻意隱瞞,但要帶我遠離紛爭的言辭之色也是真心實意的;二來,已經拖了兩天了,我想知道能否有蕭韶和蕓姨的消息。

  果然上岸后,渡頭有人趁人不備裹挾了書信到我們的行囊里。因著路的時間是晨間暮色尚濃,未及讀信,我們隨著戲班將行李裝了兩個牛車,人在后面跟著牛車走,累了就坐坐牛車,每次最多許兩個人歇。

  我一路緊跟著越仲,就想能盡快看到信中內容。見我這樣一直眼巴巴的盯著,他好歹趁著所有人歇腳吃喝補充補給的時候同我尋了個避人的角落打開了信封。兩張紙,兩處消息。一是蕓姨的,她用詞甚重,想來我不顧她囑咐自己亂跑已讓她怒極,信中她已有責問嗔怪之意,只是最終也只能是無奈又強硬要求我盡力自保等她安排人接應我,但若這次再不聽從安排,后果自負。其實我也明白在山莊沒有同姜兒撤離,晉北江上又不聽長孫瑾安排,最后還是不肯聽隱真道長挽留,數次悖離了蕓姨的意愿,她是真的關切我的安危。另一封消息,據越仲說還是蕭韶親筆所書,能寫信,我頓時放下心來,仿似被懸吊了不止兩天總算雙腳著了地。而信上內容只是簡單寫了:“鷓鴣天,蘇幕遮。”

  “這人玩什么?出題讓你寫詞?”

  “不是,他是在告訴我后面會合的地點,和聯絡人?!?p>  “啥?”

  我拿過字條橫豎看六個字,拼命想湊出點通順的東西,可是實在是從前記識的詩詞有限,湊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等著越仲給解惑了。

  他四處看了看,確定這一隅沒人注意,我們所說不足為人所聽為人所注意,“鷓鴣天,又名思佳客,思越人……蘇幕遮,原指胡人寒冬潑水之戲,入了中原民間卻變成七月初的驅鬼消災之風俗……我只能言盡于此,多的憑你悟性了,不過其實你只要跟緊著我,答案自見分曉?!?p>  “切!”我雖詩詞不行,聯想力還是有的,他說的還算明白。思佳客,就看到時候接頭的人以什么方式來代表思求之情了,有越仲在應該不會錯,至于驅鬼消災,的確是俗間再常見不過的熱鬧場面,這種情況下混入個把人也方便。只是我仍拉了他的衣袖,低聲多問了一句,“那……到時所見的,是不是他?”

  “這……倒是從這六字里看不出來。”

  “那軍餉之事……他是不是還會有許多麻煩?”

  “你……是不是過于關心他了?”頓了頓,他細細看住我臉上神色,慢悠悠地說起,“放著你蕓姨不去尋,南疆不去,口口聲聲記恨著蕭韶算計利用你。可是我們這所有人里,蕓姨,我,梅家小弟,隱真道長,我們這所有好心照拂你保護你的人你全不聽不跟??删褪沁@個蕭韶,你一直說要著逃離卻其實一直在追隨……”

  “我……”我想說明明不是,可是急切脫口而出地打斷他之后,卻后繼詞窮了。

  “想惱羞成怒就好好反駁我,你試試?”

  “我也想……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愚不可及?”

  “……”他似乎沒想到我竟是這樣反應,愣了愣,可是最后反而親切拍了拍我的頭,不知為何語氣里盡是無奈又近乎寵溺著,“算了,萬事有我?!?p>  我才覺得心底暖了暖,誰知他接下來的話簡直要震得我心肺一通。只聽他又頓了頓,接著說到,“那蕭韶就是泥潭深淵無底黑洞,我是不會眼睜睜看你泥足深陷的,你蕓姨那些人也不會的。你若最后還是冥頑不靈,大不了到時候我打暈了你,綁著你去南疆,再給你配個厲害夫婿,包你一生平安喜樂,福壽綿長。”

  嗯,一席話說得我?guī)缀跻尺^氣去,然而平定下來,還是免不了要確定一下,“你先保證這事只有你知道,誰都不能說?!?p>  “嗯……你就這樣默認了?這臉皮也真是……這事,看你,你要早早死了心我就作罷,你要是不肯,我不介意多說給誰聽。”

  見我翻了翻白眼,他直接打斷我的插話說到:“但是蕭韶,他休想?!?p>  “嗯?!蔽铱戳丝戳硗獾娜艘呀浶菡脿苛伺\囬_走,心里想著,只要不告訴他,我也不介意誰知道,便邁步追著牛車了。

  “等等我……”背后那人慢悠悠跟了上來。

  上了岸后,戲班雖然受著蕭府的雇傭要趕路盡快到壽陽城,可戲班子的營生靠的是吆喝和賞錢,所以雖然趕著路,然而但凡能搭臺開唱戲班也是不懈怠的。可憐的是我和越仲兩個廢物,既想理所當然地留在戲班又想不引人注目,就得扮成粗使雜役,我倒是在晉霖城被人指使慣了,不覺得怎么,越仲偶爾會少爺脾氣上來,我得時時勸著些。然后仔細觀察發(fā)現,他發(fā)脾氣從來不是因為他自己被怠慢,而多半是為了維護我。

  “你這樣維護我,我都記在心里了。下次你說去南疆,我一定陪你去?!?p>  “真的?”

  “我此時真心這樣想,過些時候應該可能會改個心意吧?!?p>  “沒事,反正我其實一直都打算直接打暈了用綁的?!?p>  “……”

  走上了陸路以來,天氣日漸干燥,我們也漸漸遠離了晉南的潮濕,車馬行程上也順利得多。然而越是往北,遠離的不僅是江南的雨濕煙氳,就連日常的用水飲水也漸漸變得緊缺困難。戲班的生意反而不好了,曲風腔調與當地的會有差異,每處在當地都有固定的戲班子,免不了有些齟齬,我們畢竟是外鄉(xiāng)人一些鄉(xiāng)鎮(zhèn)甚至都沒有進去村門。但路過的時候也能發(fā)現越是往北越是盛行巫醫(yī)跳神之風。我想到了越仲所說的書信消息,看來是離蕭韶的掌控又越來越近了。

  而這一路所見,除了南北各地風俗人情的不同,更深刻的是南北的貧富懸殊,晉霖城富庶,安寧,雖然也有些不能為人盡說的晦澀地帶,可總歸是繁華有序,越是遠離晉霖,遠離了富庶也遠離了安寧。其實整個姬武都受著兵役徭役的苦厄,然而地方的轄制,越是遠離了晉京越是混亂,地方上的盤剝名頭多,勢力支系繁雜,真正的壓力和苦厄最終都被加諸在最底層的平頭百姓身上,如他們苦中作樂的調侃所說,能忍則忍,忍不住了就逃,逃不了也忍不了的時候就只能搏命了。我們往北行,路遇的有去南地躲避戰(zhàn)禍的邊地流民,有自南去往北邊逃避苦役賦稅的南地貧民,可笑一個姬武,偌大的領土,竟似乎南北皆無安民樂業(yè)之土,而坊間堂上的奏樂歌唱里全是盛世太平,文功武治。

  這天行進到了一半,路過一處村落,遙遙卻聽到一陣吟唱,細細聽來竟是南方的歌謠,在晉霖城的煙花柳巷曾有傳唱的《漢廣》。我離鄉(xiāng)日久,竟是一時站住。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p>  “翅翅錯薪,言刈起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我聽得神往,連歌聲是什么時候斷的也沒有注意到,待回過神來才發(fā)現連身邊的越仲也是愣了神,一臉神傷。雖然他的過去我只知道了個大概,可他的痛,我卻切切實實地看在眼里,甚至能有一兩次身感同受的錯覺。

  “你這副表情,仿佛是想起來什么人。愁苦都壓在心里終是不好,要吐出來才能再長久忍耐些。不如我當個好人,你權且講講,我且聽聽?”

  “……你懂什么?這是鄉(xiāng)音,你方才又為什么怵怔?”

  “我對流離異鄉(xiāng),思鄉(xiāng)戀舊想法不深。倒是覺得這首歌唱得淺薄,溫飽都保不住。還佳人不可方思。”

  “你倒說說,你想應景該唱什么歌?”

  “我詩詞不精,你選一個?”

  “我沒想法?!?p>  這邊我們還貧著,那邊歌聲又起。

  “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汝調饑。

  遵彼汝墳,發(fā)起條肄。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魴魚赬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p>  這次的歌唱,連同行的戲班子里的人都聽得怵怔了,一時隊伍停歇了下來,大家補充水食補給各自忙開,剩了我和越仲兩人看護行李。而這歌謠仍是悠悠地,時有傳來,只是漸漸換了北地的俗語歌曲,我們全聽不懂。

  “……”

  “蕭韶的人什么時候來接我們?”眼見著一首《汝墳》更是唱得他幾乎神傷色黯,我趕緊打斷他的深思。

  “……你話題轉太快了……”

  “就是聽著歌,突然覺得,你解線索的說法,這么簡單直白,稍讀些詩詞的人都能明白,那算哪門子的密信,你忽悠我!”嗯,這樣一唬,他應該很快能恢復正常。

  “其實當天我說完就覺得沒編好,都準備好第二套第三套解說,沒想到第一套你就信了。現在知道多讀些書的好處了吧?”

  這應激反應,連帶我心底也毫無顧忌能正常應對他了,“那真話,你說是不說?”

  “說,我本來也就想說實話的,你當時沒問,我怕才騙得你盡數相信又說真話太打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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