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獄。
森陰冷寂的牢房,入眼處皆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鈍器刑具,鈍器之上,覆著一層干涸的黑血斑跡,暗無天光的黑獄內(nèi)彌漫著一股嗆鼻的血腥臭味。
周懷身著襤褸獄服,長發(fā)散亂,雙臂被麻繩拉扯開,懸于鞭痕滿布的木樁之上,兩根粗如象腿的鐵索纏其頸間,束其行動。
“何尤,你受恩于衛(wèi)尉門庭,可知衛(wèi)尉也乃一介武將?!敝軕涯磕胺?,斥聲道。
“普天之下,只有王權,武將之威震懾王權,王上親頒伐武令,衛(wèi)尉又當如何!”
應聲之人,手持白羽折扇,金絲綢緞裹身,華貴著衣卻生著一張拉長的驢臉,此刻眼神透著奸佞之色盯著周懷。
此人乃衛(wèi)尉齊木手下術士,大商未定國前,齊木揮精兵五萬意取并州,久戰(zhàn)不下,何尤上獻妙策,齊木借此計,攜兵馬直踏并州腹地,攻城掠地,直取并州。
并州一役,齊木提并州敵將首級親面王上,求得王上親賜何尤術士謚號。
戰(zhàn)亂之世,術士攻心伐謀,武將得其謀略蕩平敵陣,建功立業(yè)。
安國盛世,術士詭于權柄,文官得其心計伐武固權,以解王憂。
“大商以戰(zhàn)立國,沙場將士橫尸百萬,血流千里打下江山,一群鼠目寸光的謀士妄圖蒙蔽圣心,迫害武將,其心可誅!”周懷表情猙獰,沖何尤嘶吼道。
何尤聽罷,言語戲虐道:“年初王上于宮廷內(nèi)設宴武將,為免于兵戈相見,意圖杯酒釋兵權,可美酒入喉,你們這幫愚鈍的家伙,可有誰交出兵符?”
年初之事,周懷怎會忘,當夜王上曾說過一句話,言猶在耳。
歷朝更迭,兵權亦王權。
那日周懷暢飲百杯,踉蹌沉醉回府邸時,他身旁謀士曾進言:“王心不可違?!?p> 如今命懸旦夕,周懷才知王上心之所向,他是要一宴取兵權。
“周將軍,兩日之內(nèi)說出家父兵符所在,免遭九重獄大刑?!焙斡壤湫Φ馈?p> 何尤言盡,轉(zhuǎn)身走出牢獄,背影消失之際,還留下兩聲嘲弄的大笑聲。
大商立國十年,周懷入獄第二日,王上誅伐武將,并布發(fā)詔令,武官皆以文官舉薦任職,天下良才得術士謚號者,可居文官。
詔令一出,武將旁落,術士之名為天下英才所向。
周懷家門四世武將,至周懷一輩,天下動蕩戰(zhàn)火綿延,父兄臥尸沙場,家母悲傷故去,周家獨留周懷一人,為祀周家亡魂,王上親賜周懷亢龍尺。
周懷自幼長于營帳,成年便雖父兄于邊塞沙場廝殺,枕風臥雪數(shù)十年,謚封安國將軍,兵士兩千有余。
其父為左將軍,兄長為右將軍,邊塞擁兵二十五萬有余,父兄亡命沙場,兵符落至周懷手中。
大商立國后,邊塞安穩(wěn),周懷奉王命返往朝歌,王上親自賜婚,周懷娶下皇室公主,并產(chǎn)下一子,名周安。
邊塞乃風沙肆虐之地,難得享樂,初入朝歌人間繁華之地,周懷一介武夫難保坐懷不亂,這一年來常出沒花房,尋歡作樂。
可周懷從未忘卻他乃將門之后,回朝以來,邊塞之事未敢松懈半分,每日書信查問邊塞狀況。
周懷萬沒想到,一道順應父命而留的兵符,竟能令王上不顧親賜亢龍尺之顏面,決然將其打入九重獄。
“滾開!我乃王上親妹妹,難道還想把我打入九重獄?”牢房外,傳來一道嗔怒的女人聲。
周懷一日滴水未沾,此刻氣若游絲,艱難抬起頭看去,來人正是周懷夫人,長公主傅云陽。
長公主一襲青絲羅裳,長發(fā)齊腰,五官雖不精致,卻雙眼如潭尤為深邃,渾身一股渾然的皇室尊貴之氣。
這些年來,周懷雖流連花房,卻從未輕待過傅云陽,且朝歌權貴皆有三妻六妾,周懷卻從未有過納妾之意,云陽也知周懷鎮(zhèn)守邊疆辛苦不易,對其風流之事閉口不談,夫妻二人倒也惺惺相惜。
“將鐵索解開,放我夫君下來!”
云陽見夫君淪落至這般不堪,怒目盯著獄卒,惡聲呵斥道。
“長公主,沒有王上手諭,就是殺了我們,也不敢將將軍放下,請長公主別為難小的?!迸詡葞讉€獄卒急忙跪下,伏身在地道。
云陽聞言,冷笑一聲道:“要我王兄的手諭?我倒要看看,若沒有手諭,又能如何!”
云陽話落,疾步上前作勢要解繩索,幾個獄卒卻紋絲不動,繩索百斤重,云陽不過女流之輩,手無縛雞之力,怎能解開?
“沒用的云陽,王要臣亡,臣怎敢不亡?”周懷氣息微弱道。
“夫君,你莫要多想,我現(xiàn)在就進宮面見王兄,讓王兄將你放了!”云陽雙眸泛淚道。
“當年匈奴來襲,你王兄尚未登基,領命平復匈奴之患,我父兄為護佑他卻橫尸邊塞,如今你王兄登上王位,卻一心誅殺武將收繳兵符,救命之恩且不顧,怎會留情?”周懷道。
周家將門,父兄馳騁沙場浴血殺敵,一路行來多少兄弟歃血為盟,歸于麾下。
若奉出兵符,王上定將周家麾下心腹鏟除,周家手下將士四分五裂,到那時邊塞岌岌可危,一旦匈奴起兵來犯,邊塞軍心不穩(wěn),恐要失守。
一道兵符乃累累白骨澆筑,王上尚且不顧邊塞安危,可周懷怎敢讓父兄蒙羞?
“既已知我意已決,何不交出兵符,遣散麾下心腹。至少,周家還留有將門之名?!币坏劳赖穆曇繇懫稹?p> 周懷應聲看去,來人正是當朝王上,傅華陽。
傅華陽眼射寒星,彎眉若刀,雙鬢如刀裁,一身龍袍加身,金絲相纏,頭頂明珠皇冠,一派王尊之氣。
“周家一道兵符,近三十萬精兵,鎮(zhèn)守邊塞直望朝歌,若無兵權,我這個王上如何心安?”傅華陽厲呵道。
“王命罪臣怎敢不從,可如今大商立國不久,邊塞未穩(wěn),為了江山社稷,懇請王上三思!”周懷推心置腹,強忍肉身虛乏道。
傅華陽聞言冷笑一聲,反問道:“看來,你無懼九重獄大刑。既然如此,以你夫人命抵兵符,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