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是冤枉
宮墻掩映之下,小宮女小跑著進(jìn)了芳歧宮,大宮女梧心正在殿外等著她,面上帶著一絲掩飾不掉的焦急。
前些天娘娘身邊的大太監(jiān)被掌獄司帶走了,二公主又被曹玄大總管送到了西郊行宮,就連娘娘,也自閉芳岐宮,形同禁閉。滿宮上下,也只有梧心,還細(xì)心的管著上下事物,不由得小宮女不佩服。
梧心讓人退后,回身深吸一口氣,走進(jìn)內(nèi)殿。
邕寧公主生辰出了事,事涉二公主爭風(fēng)吃醋倒不打緊,但因為寒月散,牽扯出娘娘鋪在御醫(yī)院多年的一顆暗棋,才是最壞的事?;噬嫌H自問詢,掌獄司什么問不出來?娘娘隱忍多年,在皇上面前向來端莊大氣,心無城府。如今讓這不能見人的籌謀落在皇上眼里……
梧心不能不替她著急。
可是二公主是娘娘的新尖子,命根子,被送到西郊行宮。明面上是給妹妹祈福,可宮里誰都知道,就是被罰去禁閉了。娘娘擔(dān)心的寢食難安,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她現(xiàn)在先安撫住人,再勸其他的吧。
梧心走到床前,端起笑道:“娘娘,好消息呢。曹貴兒剛從京郊回來,已經(jīng)進(jìn)了西酉門,先遣了人來傳話,說讓您千萬別擔(dān)心,行宮里一切都好,二公主還算適應(yīng)?!?p> “真的?”淑妃安氏本來正厭厭的倚著軟枕,聞言直起身追問:“她沒說想回來嗎?瑾兒金嬌玉貴,又向來沒離開過我,怎么可能住的慣那破敗的行宮?!你讓本宮如何能放得下心?“
淑妃說著說著,已經(jīng)氣的眼紅,捶著床咬牙道:“都是那對賤人,老的小的都慣會裝可憐,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其實,不過就是沒有子嗣而已,又沒死,皇上也補(bǔ)償她許多,竟然還是不愿放過我的瑾兒,真是可恨。”
眼見著她越說越不像了,梧心只好勸:“那行宮娘娘也是去過,好山好水,還算清雅,并沒有那么不堪。曹貴兒回話說,已經(jīng)跟那邊的大總管套好了,吃的用的,甭管咱們殿下要什么,都得給,保準(zhǔn)讓殿下住的舒服,回來沒準(zhǔn)還要胖上兩斤,找您撒嬌呢?!?p> “你們就拿話哄本宮,本宮去的時候,都是跟著皇上。行宮里上下都卯著勁兒討好,自然是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哼,皇上一走,那里就比冷宮還要不如。本宮一想到昭陽宮那兩個,她們舒舒服服的在宮里養(yǎng)著,我瑾兒卻一個人在那窮山惡水地方……”
淑妃說著,攥著薄衾把一腔怨憤咽了下去:“梧心,你去跟曹貴兒說,讓他去找楊柳胡同的張氏,給我好好盯著行宮。那些太監(jiān)們都是些欺上瞞下的,貫會在主子們看不見的地方作踐人。天高黃帝遠(yuǎn),本宮的瑾兒是玉瓶子,跟石頭可碰不起!”
梧心連聲稱是。
淑妃還是不放心:“可惜本宮沒法親自去一趟,只能你們好好盡心。公主弱有一絲差錯,本宮唯你們是問?!?p> “是娘娘,您放心,曹貴兒把他那小徒弟也留在行宮那邊了,公主身邊咱們的人多著呢,現(xiàn)在再加上這一家,就算有一絲風(fēng)吹草動,保管第一時間就能讓您知道。”
淑妃聽著不言,半晌嘆了口氣:“瑾兒一日不回,本宮這心都是落不下地的?!?p> “是。”
“還有,瑾兒此行……畢竟是理佛,給妹妹祈福?!笔珏f著又開始咬牙運氣:“重要的心誠,而不是陣勢。你們行事莫要伸張。送東西添人手,都記得遮掩一點,切莫……惹人口舌,再給人抓著把柄?!?p> “是,奴婢謹(jǐn)記?!笔珏@最后一句話,從牙縫里咬出來的。梧心低著頭應(yīng)是,心道將來這宮里,怕是安寧不下來了。
但真讓梧心看,她覺得都是二公主自己作的。姐妹之間為個男人爭風(fēng)吃醋,下狠手也就罷了,還不做的聰明點。就因為平遠(yuǎn)侯府有意于四公主,竟在生辰宴上,給四公主的甜羮中下寒月散。
這事若跟娘娘商量一下,哪至于弄到如今這個田地?有娘娘出手,折了四公主,也不會搭上自家這個,在皇上面前保管也一絲錯處都尋不出來。
眼下,四公主注定無嗣,蘇佑潭是平遠(yuǎn)侯獨子,娶她就注定沒有嫡子。侯府是絕對不愿將來自家子孫都是妾生子。所以除非皇上壓著,這門親怕是再無音訊了。且皇上未必愿意勉強(qiáng)重臣,結(jié)親不成,反而結(jié)仇。
依梧心看,他們家二公主算是達(dá)成所愿。她自己怕還做著回來繼續(xù)籌謀,嫁盡平遠(yuǎn)侯府的美夢呢。
真是蠢不可及。
讓您把自家女兒禍害成這樣,回頭再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嫁入侯府,皇后的臉面往哪里放?真當(dāng)太子殿下是泥人嗎?
只是這話心里想想也就罷了,讓她們家娘娘知道,她在心里罵二公主,就算她平日里算得用的,這條小命怕也保不住。二公主是沒腦子,但是架不住命好啊。
蕭瑾命好,有人蓋戳了;蕭邕命好不好,那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外面都傳她命不久矣,形容枯槁,心如死灰……就差沒去投河了。
昭陽宮里,蕭邕懶洋洋的靠在軟枕上,身上蓋著輕柔滑膩的兔絨薄毯,煨著銀霜炭燒的小爐子,隔著一層碧紗櫥,欣賞外面風(fēng)姿綽約的倩影,嬌柔妖媚的說話聲。
英姬真不愧是盛寵不衰的典范,人美心甜,處事周到。蕭邕想想,要不是前世最后,她八歲的小兒子,現(xiàn)如今剛剛五歲的九殿下當(dāng)了皇上,她現(xiàn)在都覺得這位是闔宮上下,除了母后之外,最好的女人。
可如今想想,淑妃有大哥,賢妃有三哥,再往下還有純嬪的四哥六弟,常嬪的五哥,永嬪的七弟,就算自家哥哥被父皇厭棄,要輪也輪不上九弟弟。他才多大,就看出來有治世之才了?
蕭邕摩挲著腕上暖玉手釧,嘴角噙著一抹笑,心想,真是有趣。
“殿下想到什么了?”沁苑正喂她用藥膳,見她歪著不做聲,默默的笑,悄悄的問。
蕭邕笑著輕道:“你聽外頭,很有意思。”
“瑜兒好幾天沒見姐姐了,您也知道,平日里她們兩玩的最好?!?p> 皇后嗓音輕柔:“勞你們惦記?!?p> “那天宴上……事發(fā)突然,她也嚇著了,回去做了好幾天噩夢,哭著說擔(dān)心姐姐,跟嬪妾提了好幾次,說想過來看看。嬪妾心道殿下剛醒,怕是沒有精力見人,這才拖到今天才來。”
“是啊,母后,四姐姐可好些了,兒臣能去看看她嗎?”
皇后鐵面拒絕:“邕兒自小身子不強(qiáng),現(xiàn)如今更弱,劉院判說,她需要靜養(yǎng),所有人一概不見的。”
“嬪妾也是這么跟她說,可她就是擔(dān)心。你聽到了吧,皇后娘娘都說你姐姐沒事,就是暫時要休息一段時間,我們不能打擾了姐姐休息,知道嗎?”
“母后,是這樣嗎?”
蕭邕猜,她母后這時候大概在“笑而不語”,果然沒一會,就聽見她六妹妹喪氣的聲音:“好吧,那兒臣下次再來,母后,姐姐醒了,您要跟她說,瑜兒來看過她啦?!?p> ……
“英姬娘娘說話做事,真的是再周全不過了?!鼻咴沸÷暩袊@,端來香蘭清露給她漱口。
蕭邕渾身無力的,不愛說話,聞言只是笑笑不說話,摸出暖玉墜子握在手里把玩。
沁苑瞬間懂了,她們公主,不太喜歡這個樣樣都好的英姬娘娘。
“這么喜歡這塊玉?”皇后掀簾進(jìn)來,就看到她對著光亮去看那塊石頭:“以前怎么沒見你你這么財迷?”
蕭邕面上有一絲得意,嗓音依然無力:“這是哥哥昨天拿給我的?!?p> “一天到晚哥哥、哥哥的,母后在你面前,都抵不過他嗎?”皇后氣的過來點她的小腦袋:“有了哥哥,就不要母后的小壞蛋。”
這蕭邕就不開心啦,想據(jù)理力爭又沒有氣力,只好小聲嘟囔:“哼……干嘛都說我是壞蛋……你們,不是好人……”
皇后好不容易見到她有了一絲活力,不再是一味昏睡,自然高興逗她:“這事兒,就該從你自個身上反省!縱兒脾氣是最好的,對你又向來體貼,你要是惹了他,別怪母后站他那邊。肯定是你不對。”
“哼?!笔掔哙僮欤骸皻馑览?,您肯定不是我親母后?“
“就會順桿子爬,你就仗著我們都不舍得打你吧?!盎屎筇蹛鄣牡闪怂谎?,沒好氣道:”說吧,扯了一通什么亂七八糟的,什么話這么燙嘴,醞釀到現(xiàn)在都說不出口?“
蕭邕有些不好意思。母后一直不太愿意讓她和哥哥走的太***時教訓(xùn)她,通常都是“不許給哥哥添亂”、“別打擾你哥哥正事”之類的。等哥哥搬到東宮之后,兩邊就很少親近。
蕭邕從前總是不理解,明明她哥一點都不嫌棄她,為什么母后不愿他們親近?,F(xiàn)在倒是能理解多了,母后地位特殊,謝家滿門雖然清貴,但是到底二伯是鴻儒大學(xué)士,在文人里很有地位。而蕭邕這邊,將來夫家也必定位高權(quán)重。
她們與東宮越親近,皇上就會越忌憚東宮。
上輩子到最后,哥哥都沒得一個正妃,東宮里孤零零幾個侍妾,蕭邕每次在東宮見到她哥,都覺得他比之前更加孤獨。
都是因為皇上怕太子勢大。
只是重活一回,其他人都是假的,蕭邕深知,只要哥哥在太子位置上,她們就撇不清皇上的忌憚,她已經(jīng)不愿為此,去疏遠(yuǎn)哥哥了。
只是這些話,自她醒來之后已經(jīng)在腦海里過了很多遍,也沒有想好該與誰吐露。她沒法與母后說,說將來父皇會猜忌到滅了謝氏、逼死你、再逼死哥哥。
每次話到嘴邊,想到那個尚且什么都不知道的父皇,蕭邕就會猶豫。她一開始是怨父皇的,只是死過一回,讓她明白,不是他一個人的錯。母后,哥哥,謝氏滿門的死,有太多人添一份力。刀一直拿在他的手上,所以誘惑他砍下去的人,才是罪魁禍?zhǔn)住?p> 這一世,許多東西都已經(jīng)不同,蕭邕帶著無法言說的堅持道:“母后,我想……我想住到哥哥宮里去?!?p> 謝氏沉默了一會:“也好?!?p> 半晌無言,又嘆道:“也算是讓你歪打正著,想在前頭了?!?p> 見蕭邕只是萌萌的眨眼,又叮囑道:“你想住哪里都行,不想見誰,都只管打發(fā)掉。只是你記住,沒有你躲著他們的道理,懂嗎?”
“懂。”蕭邕可愛吧唧的答道。
“你呀。”皇后恨鐵不成鋼的點著她:“小聰明一把,就不干正事。你哥哥一向喜歡清凈,沒什么亂七八糟的人,你到了那邊,不許胡鬧,不許給他添亂,知道嗎?”
得了,又到了老生常談的問題——不許給你哥哥添亂!
蕭邕覺得:她很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