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西北沒有海(十二)
孕吐是常有的事情。
我已經(jīng)無力應(yīng)對房子里的家務(wù),虧得老板還有些良心,主動讓我住到客棧里去,只不過,他終究是個男人,阿依走后,他手下剩下來的,也都是年輕小伙子。
在快要臨盆的前一刻,我還坐在火爐旁,聽他講阿依她娘的往事。眉作遠(yuǎn)山黛,眼是水橫波啊。誰沒有年輕過呢,貌美的姑娘,用清甜的嗓音叫住你,你從此不愿再向前挪動一步。
惡貫滿盈的三不管,也會有純潔的愛情。
盡管這樣的愛情屬于一個花魁和一個游走在黑白之間的客商。
“我不后悔,但是對于阿依,我很后悔?!崩习鍝芘掷锏乃惚P,算盤上油膩膩的怕是都包漿了,“希望下一次他回來,可以告訴我阿依懷孕的消息。”
我不明所以,為什么他們都把懷孕看的這般重要。但我還是附和老板點(diǎn)點(diǎn)頭:“我………”這句話沒說完,我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
“阿梨姑娘?!崩习寰o張的看著我,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我們坐在樓下,烤火嘮閑話,城里的醫(yī)生八成是睡了。先前喊得穩(wěn)婆今天也恰巧不在城內(nèi),真是妙極了。
“沒事。”我費(fèi)力的張了張嘴,“快去喊大夫?!?p> “哦,哦,哦。”老板手忙腳亂的招呼伙計去跑腿,伙計倒是機(jī)靈,打開門一溜煙向門口跑去。
我眼睜睜的看著門口,極度的疼痛讓我不敢動彈,老板也不敢碰我,任由我倒在椅子上。
“要去找尋越嗎。”老板擦了把頭上的虛汗。
我沒能開口說話,只是翻了個白眼,表示我對這件事情的不屑。我現(xiàn)在,只想早點(diǎn)結(jié)束這樣的痛苦,從此天高海闊任魚躍。
但我更隱秘的心思其實(shí)更加不能啟齒,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要做的事情,必定會讓世人所唾棄,但我就是要這樣做。
——我想殺了這個孩子。
我無力的側(cè)過頭,看著緊閉的大門,馬上一個大夫?qū)⒆哌^來,把幫我把這個孩子取出來。
再之后,我會親手殺了他。
就像我會親手殺掉我的恥辱。我不會讓這樣一個罪惡的種子長大,每次一想起它,我都會重新回到那一天被尋越侵犯的無助和痛苦,只要知道它活著,我都覺得惡心。
“老大!”不知過了多久,伙計急匆匆地跑了回來,我那時已經(jīng)很難睜開眼看看四周了,只能勉強(qiáng)聽到聲音,終于,我長吁一口氣,終于要結(jié)束了。
“怎么這么多人?”聽到老板的聲音,帶著警惕,我試著去聽,確實(shí)是很多人的腳步聲,還有金屬碰撞的聲音,冷冷的,是兵器,很多兵器。
我猛地睜開眼,求生欲使我下意識的要坐起來。
“小心?!币浑p手扶住了我。雙手手掌有繭,看上去是長期使用兵器留下的,手指纖長,但力量不容拒絕。
是誰?我側(cè)過頭看他。
他從容不迫的笑了笑,“我是大夫?!币粋€仙風(fēng)道骨的小老頭,中原人,衣著干凈,潔白一身,恨不得明著告訴大家他很了不起。
“泡水?!彼砗蟾鴤€乖巧可愛的小童,白生生的,聽見吩咐后,甜甜的應(yīng)了一聲,一會功夫,端了碗什么東西過來。
“喝罷?!毙±项^沖我眨了眨眼睛,俏皮的不像他這個年紀(jì)的人,這樣的表情,頗有些安撫的意味。我求助地看向老板,卻見老板顛了顛手里的錢袋,屁顛屁顛的把客棧大門又關(guān)上了。
這一行人,個個帶著殺氣,一共有二十余人,為首那個長的尚能入眼,年紀(jì)也算輕,見我看他,激動的嘴角微微顫抖。
“喝吧?!毙±项^把碗遞到我的嘴邊,我定了定心神,抬頭問他:“確定……救……我?”
“放心,你可是大梁的掌上明珠,我非但要救你,還要帶你回去?!彼脑捵屛矣X得我好像在做夢,但我知道我不能再猶豫下去了,再糾結(jié)一會,我怕是要命喪于此,于是我拼著性命借著小老頭的手,狼狽的吞咽著碗里的液體。
“慢點(diǎn)慢點(diǎn)……”老頭拿開碗,拍了拍我的背。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四肢慢慢無力,眼前也漸漸不見光明。
等我醒來,已經(jīng)是凌晨。
我躺在老板的客房里,身旁躺著一個孩子,小小的一團(tuán),是人類嬰孩的形象,皺皺巴巴,通紅的小臉蛋。
“公主。”那將領(lǐng)單膝跪地,叫出了這個稱呼,我迷茫的看了他一眼,以前一直想要被證明的,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但我內(nèi)心卻浮現(xiàn)出一絲無所適從。
我是大梁的掌上明珠,我是公主,我被尋越騙到這里,我很快就會回到我的宮殿,過上錦衣玉食,不被人壓迫的日子。
我告訴自己,想著想著,有點(diǎn)開心,但更多的仍然是迷茫。
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夜色的寂靜,帶著潮濕的水汽,那是人魚特有的腥氣,我一下被點(diǎn)醒了。
“殺了他!”我指著這個孩子,歇斯底里的叫著。
“公主,這是個男孩?!蹦贻p的將領(lǐng)不知所以,仍沉浸在找回公主的喜悅里,他似乎對著小小的孩子不以為意。
“殺了他……”我祈求著,“求求你了,殺了他。”
這足足九月的痛苦終于翻騰而出,最黑暗的想法也像深淵里的怪獸,兇殘面世。
殺了他吧。
把我在湖邊小屋里一個人的日子都?xì)⒘税?,把我記憶里乖巧聽話的尋越殺了吧,把我在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xì)⒘税伞?p> 年輕的將領(lǐng)呆立在那里,不知該如何動作。他可能以為我會有一絲母親的意識,會選擇留下這個孩子,可是很抱歉,這九個月里,我嘗試過接受它,卻一次一次的失敗。
他的每一次蠕動,只會讓我想起他的父親是如何的惡心。
“陵一,去吧?!蹦莻€小老頭拍了拍將領(lǐng)的肩膀,“冤冤相報何時了?!?p> 我怔怔的看著小老頭,冤冤相報,那是什么樣的冤,報復(fù)到我的身上,讓我要承受這樣的報復(f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