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十九年,立秋。
上京,定國候府。
跟在秦管家身后,走進候府大門,云思嬋感覺自己身子不由緊繃起來,她不敢環(huán)顧四周,低著頭往前走,有時可以看見路邊飄落的梧桐樹葉。雖已到了立秋時節(jié),一早一晚已有些涼意,她還是覺得今天太陽照的有些悶熱,不知不覺鼻翼間已滲出了細密的汗。她這會兒心思有些雜亂,一時覺得這候府的路真長,一時又覺得就這樣走下去也挺好。
“勞您先在此等候,我先進去稟告下夫人,”
秦明看見云思嬋輕抖了一激靈,方反應(yīng)過來。心想:這位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您稍后?!?p> 說罷秦明轉(zhuǎn)身離去,云思嬋輕舒了一口氣。她抬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臉上并沒有顯出多少驚艷來??v然是這定國候府再是雄偉壯觀,富麗堂皇,也不是她最初或者是現(xiàn)在所想要的,她只不過是為了那一個人。
不及云思嬋細想,秦管家便已返回。
秦管家做了個請的手勢,繼續(xù)引領(lǐng)著云思嬋往前走,他邊走邊側(cè)轉(zhuǎn)身道:“夫人午睡剛起身,讓您在客廳等候?!?p> 云思嬋點頭答應(yīng)。
等到了客廳,秦管家招呼云思嬋坐下,叫丫環(huán)上了茶,方才離去。
定國候府世代皆為武將,治下嚴(yán)厲,不論是丫鬟仆人,或是身份高一些的嬤嬤管家,入府前都會嚴(yán)格把關(guān),入府后也都會嚴(yán)厲教導(dǎo)。
定國候府的下人,在外不得仗勢欺人,在內(nèi)不得私下議論主子是非,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必當(dāng)嚴(yán)懲,且永不得再入候府為奴。
秦明身為候府管家,通達人情世故,雖一時也看不清云思嬋這將來之路,卻也不敢怠慢,誰知道哪塊云彩有雨不是?不管怎么說,只要是進了這候府,大小人家都是主子。
云思嬋自進了客廳,感覺更是緊張起來,坐立不安,她原本以為進來后定會遭人白眼,不想那丫頭對自己竟是畢恭畢敬,就連秦管家看自己的眼神也沒有絲毫鄙夷,這也讓她稍稍有些心安。
大約也就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云思嬋便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傳來,她慌忙起身站立,面相門口,看向來人。
來人身穿一件藕荷色繡金蓮紋錦衣,發(fā)髻松松挽起,修眉聯(lián)娟,鉛華淡淡,她就靜靜地站在門口,眼睛似乎掃了也她一眼,只是與她的眼睛并未對上。
云思嬋不得不承認,有一種人好像天生就比人高一等,讓站在她身旁的人自行慚愧。
她不敢多加細想,慌忙福身道:“民婦見過夫人,夫人萬福?!?p> 身旁衣衫拂過,有淡淡的清香縈繞,聞起來清雅舒適,只是中間似乎還夾雜著一絲絲苦藥味,云思嬋從小便熟悉這味道,自然不會弄錯。
王靜姝緩緩越過云思嬋身旁,走到上首慢慢坐下,好像她永遠都是這么不急不慢。
她伸出手,手心向下,微彎了兩下,示意云思嬋也坐下。
于云思嬋不同,定國候夫人開始對她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打量起來。
云思嬋今日穿了件紫色軟煙羅,外罩淡青古香色對襟,依然是梳了個簡單的婦人髻??伤孕¢L相嬌媚,如今雖說年歲見長,也是風(fēng)韻猶存,縱是打扮的再是素凈,也依然讓人覺得眼前一亮,風(fēng)姿動人。
當(dāng)年,可能她也是憑了這容貌的自信,才讓她有了那般“膽色”。
“我聽秦明說,這次,那孩子之所以沒有跟來,是因為受了傷?”
王靜姝儀態(tài)端莊,長相溫婉嫻雅,這聲音聽起來卻是軟軟糯糯,不太像是已經(jīng)年齡快到四十的婦人。
“回夫人,小苒自小在市井長大,難免皮實了些,原本可能是想去摘些桃子,不想摔倒在了石頭上。阿爹是怕她修養(yǎng)不好,會留下什么后遺癥,所以便把小苒留了下來?!?p> “她叫小苒?”定國候夫人似乎沒有抓住重點,向云思嬋問道。
“是,叫云舒苒,小名叫小苒?!痹扑紜日f完便后悔了,她忘了去掉‘云’這個姓氏,這樣說來似乎不妥。
但是,定國候夫人似乎并未注意這些,她對云思嬋道:“你爹爹所言極是,這事兒也不可馬虎,令尊既身為大夫,由他照看也更妥當(dāng)些,既如此,你便過些時日再去接她?!?p> 云思嬋松口氣,點頭應(yīng)“是”。
“之前,秦明已收拾好住處,我會讓他帶你去安排,你若有何需求也盡可找他?!?p> “民婦謝過夫人。”云思嬋起身行禮。
“以后你也不必自稱民婦,既進了候府,便是這候府的人。但這身份我也是做不了主的,還要等候爺回來商量一番。既如此,你便回去歇息吧,聽秦明說,路上你們也并未休息好?!?p> 王靜姝說著話時,就已經(jīng)站起了身,她越過云思嬋向外走去,身后嬤嬤趕緊跟上。剛走到門口,又止住了腳,轉(zhuǎn)身向云思嬋道:“我這里,你若無事也不必日日來請安?!?p> 說罷,便轉(zhuǎn)身離去,腳步未再停。
云思嬋站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是好,有個聲音問自己:這不就是你自己以前所想要的嗎?這里也并未有人為難于你,你心里又別扭什么?
回到房內(nèi),王靜姝身子便放松下來,以前也沒有應(yīng)對過這種事,還真是有些勞心勞力。
“夫人貫是脾氣好,何不難為她一下,年紀(jì)輕輕便能使出這種下作法子的女人,臉皮也定是厚的很?!?p> 嬤嬤一張老臉氣的發(fā)紅,繼續(xù)嘟囔道:“老奴都替夫人不甘心,候爺對他們母女既然都不聞不問,這些年也是提都不提,夫人為何還要委屈自己,接她們?nèi)敫???p> 定國候夫人臉上顯出一絲疲憊。
“以侯爺待我之心,這些實在算不上委屈?!?p> 嬤嬤原本還想說些什么,聽了這話后,便垂下了眼,也深以為然。夫妻二十余載,這候府里從未有過她家夫人余外的其他女人,她想,就算當(dāng)年有云思嬋這一例外,那也不能怪到侯爺身上,是那個女人沒臉沒皮。
“我還記得當(dāng)年知文接到他們母女消息的情景,他嘴上雖說隨她去吧,可在聽到那個孩子的時候還是沉默了一下,知文,他一直也是想要個女兒的。”
定國候夫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后,就好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她似乎是回憶起了什么,也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