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難解（1）
秦佳玉正抱著熟睡的小兒子，暗自垂淚。
好不容易將哭鬧的小兒子哄睡了，她才有了些許空暇，可以發(fā)呆，可以悲傷。
她不明白自己的命為何這樣苦！
她是個薄命女子啊！
佳玉深切而又灼熱的目光投在小兒子熟睡的面容上——懷中的寶貝還沒滿周歲，不會說話，更不會走路，是多嬌嫩的一團鮮活的肉啊。
她滿心以為，自己今生命苦些，是因為上天把福氣都給了一雙兒女。
等到兒女長大成人，成家立業(yè)，她的福氣便會隨之而到。
那種場景，她曾經(jīng)構(gòu)想了許多次。
女兒清光嫁到了名門望族，夫榮妻貴，日后也許能當(dāng)個誥命夫人。
小兒子好生教導(dǎo)，培養(yǎng)成才，便能龍門高跳，飛黃騰達，若是個不太成器的，靠著父親這邊的榮耀，也能過得比一般小百姓強。
她則可以安心享幾年清福了，兒女孝順，她便有更大的福氣，也能與眾多名門夫人一起談天說笑，不分彼此，可以在庭院里栽種喜歡的花草樹木，綾羅綢緞任憑挑選，高樓亭臺隨時可住，若在家中憋悶，可以泛舟湖上，春日斗花，夏日觀潮，秋日出游，冬日賞畫……
可是她終究是一個沒有福氣的人——
十六歲那年在田間地頭，遇見了尋訪老友的宋府主公宋伯明，她那時候青春貌美，綠鬢紅顏，竟被宋伯明看中，用車馬載到宋府，當(dāng)起了宋府的姨娘，次年生下女兒清光，去年生下小兒子。
宋府的日子并不好過，她艱難地在萬夫人手底下討生活——處處順著萬夫人的心意，對宋家的每個人都低聲下氣，從不敢擺架子，宋家一有風(fēng)吹草動，她都要嚇得半死。
日日如履薄冰，艱難度日，唯一的指望便是兒女長大，能夠救自己脫離苦海。
卻誰知今日里，宋府會出這么大一個亂子！
眼看著宋府人人自危，大廈將傾，秦佳玉又是害怕又是懊悔。
她怕宋府這棵大樹倒下，沒有樹蔭可以乘涼，富貴的日子一去不復(fù)返，兒女的前途化為烏有。
一切都沒有了，她在宋家的隱忍也都白費了，她所受的委屈也都沒有下文了，更別提回報了。
如此看來，還不如當(dāng)如死命拒絕宋伯明的下聘，在鄉(xiāng)間尋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子成婚，雖然不能過錦衣玉食的日子，但夫妻年紀(jì)相近，還能時常相見，實在好過現(xiàn)在寂寥的日子。
也好過現(xiàn)在的擔(dān)驚受怕。
秦佳玉雖然不甚明白大郎明光的罪有多重，以前犯此事的人什么下場，但心中隱約覺得大事不好，又看到萬夫人都悲號連連，宋府上下有如驚弓之鳥，便越加膽顫。
若是還在天業(yè)鄉(xiāng)間，嫁給普通的男子，過平凡的日子，也不會有今日的下場——有可能要被送上刑場，一命嗚呼了！
“天啊，你把我害得好苦啊——”秦佳玉幽幽落淚，不敢出聲，生怕驚動旁人。
她在青春年華陪伴一老翁，已經(jīng)十分委屈，到頭來，還要因為老翁命喪黃泉，活不長久，她真是不甘心！
日后到了幽冥地府，她定要將萬千苦楚說與閻王爺聽，求閻王爺給她一個好人家，不要再過今生任人擺布的日子了！
終是忍無可忍，淚水橫溢，秦佳玉抱著兒子低頭痛哭。
“我的兒，你也是個可憐人——你來到這世上還不滿周年，如今就要因為哥哥犯了罪孽，而一命嗚呼了——可憐你還未好好看看這人世間，還沒有長大成人，成家立業(yè)……甚至——你連一個名字都沒有——”
萬夫人說過名字都要等到宋公回來再定。
因此，這個小兒郎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
在母親秦佳玉這里，他有一個應(yīng)景的乳名——重陽兒。
秦佳玉只敢在夜深人靜，身無旁人的時候，叫一叫這個自己給取的乳名。
不知道還能叫幾次呢？小小的重陽兒能記得清母親的面容嗎？記不住，在前往幽冥地府的路上，母子失散了，該如何是好？
“我的重陽兒——”秦佳玉抱起孩子，聲聲呼喊，淚流滿面。
清光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她緩步走進母親的房中，天色漸黑，遠(yuǎn)處只有一點蒼色的亮光，房中未點一支蠟燭，蒼色的光亮散漫的灑在屋子的地面上，與母親此時憂傷的心情相互映襯，整個屋子里沒有一點活潑剛建的意思。
“母親——”清光走近母親，悲切的呼喚。
“不要害怕，母親——沒事的，哥哥們沒有事，咱們一家也沒有事，爹爹更沒有事——咱們都會好好的——”清光深切的抱著悲苦的母親。
秦佳玉勉強抬首，望見女兒堅定但帶些悲色的臉，更加傷感——她一直隱忍，煎熬度日，沒有了斷性命，這個女兒給了她好大的希望。
可現(xiàn)在，她視若希望與珍寶的女兒不日也要魂斷命休，真好比天崩地陷，毫無進路了！
懷中的小兒子重陽兒也哭鬧起來，面紅耳赤，手舞足蹈。
這般“熱鬧”的景兒，他不喜歡。
清光目光堅定，望著母親，想給母親一股力量。
“母親啊，外面人說的話兒都不可靠，你需要聽女兒的話即可——女兒保證咱們都會沒有事，弟弟會平安長大，母親你會有享不盡的福氣！哥哥們也都很有前途！哪里會在今日一命嗚呼了？”
秦佳玉疑惑抬頭，不懂女兒清光如此堅定的緣由，欲要開口詢問，卻被后腳進來的金桃打斷。
“小姐——姨娘，我們快走吧！”金桃趕來，是來傳達萬夫人的命令——讓四小姐與秦姨娘等人走得越快越好，最好連夜逃走！天黑無光，不會被人撞見。
“到哪里去？”秦佳玉抱著哭鬧的小兒子，連忙站起，不明就里。
金桃忙道：“夫人說要姨娘帶著三小姐、四小姐，還有小郎君，出外躲一躲呢！車馬已經(jīng)備好，小姐，姨娘，快走吧！”
這個命令，倒讓秦姨娘心中更加悲涼——出去以后，如何過日子呢？
“三姐姐呢？”清光確認(rèn)道。
“三小姐已經(jīng)在車馬上等著小姐你了——”金桃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