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wèi)表情冷淡,但是出于禮貌,還是把壺交到了老頭手中。老頭仔細把玩起來,此壺器形飽滿,胎質(zhì)細膩,釉色均勻圓潤,壺身并無紋飾,一圈有五個字:可以清心也。老頭說道:
“絕妙,可以清心也、以清心也可、清心也可以、心也可以清、也可以清心。構(gòu)思新穎奇妙,不過我看這瓷壺的材質(zhì),”老頭哆嗦了,“難道是仙器???”
侍衛(wèi)收回茶壺,并未回答。
終于,黑衣男子抓一把黑子放在棋盤之上,投子認負,然后嘆氣道:
“終于輸給你了,當年我們賭棋,輸者當自裁,以成就義舉。當時你輸了,因為你的境界不如我,想不到今天我輸了”。
墳墓無聲。
男子接著說道:“可能是吧,我現(xiàn)在心機太重了,而你卻超脫了,你能在死后贏我一局,夙愿已了?!?p> 墳墓無聲。
男子又說道:“時限已到,你徹底解脫了,我來送你最后一程”。
許久之后,男子轉(zhuǎn)頭看著霍老頭,如同君王俯視臣民,說道:
“你要成仙了?”
老頭一驚,回答道:
“道友好眼力,我也感覺到自己即將飛升,只是還差一點功德”。
男子點了點頭,讓侍衛(wèi)收拾好棋具,緩步向山下走去,甩給老頭一句話:
“你要看得再深一些,否則功德不會圓滿?!?p> “看得再深一些,什么意思?”老頭不解。
待男子下了山,墨非才問呂延:“他的棋跟你比如何?”
“還差點,但比你強太多了?!?p> 屈死墓上遍布著縫隙裂紋,好像隨時都會倒塌的樣子。屈死二字下面有細小的銘文,呂延想上前仔細觀瞧,被老頭一把抓住,說道: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小心。我都教你什么了,好好觀察一下地勢再說?!?p> 呂延放眼四望,墓園外圍草木茂盛,枯藤老樹蟲鳴聲聲,但一進入屈死墓十丈范圍之內(nèi),就再無一活物,腳下的土也似乎比外面更黑了一些,如同用黑水泡過。
霍老頭拔下一根黑色頭發(fā),輕輕伸到墓碑前兩尺范圍內(nèi),稍后拿出一看,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如霜,再看自己指尖,死皮片片翻開,老頭說道:
“一入死地,斷無生機,絕兇不過如此。”
老頭環(huán)眺墓園四周,又取出羅盤對證一番,說道:
“風消水停,只入不出,貌似草木茂盛,卻都是些喜陰不好陽的陰腐之物,金鐵之物到了這里不出一年盡腐,生人到了這里有損陽壽,像金陵這種風水圣地,內(nèi)中也會有這么兇惡的地方,真的是大道不全?!?p> 老頭從懷中拿出一道符文,讓呂延和墨非用舌尖血涂在上面,貼在心窩處,三人攜手向墓碑邁進,這一步跨出后天地突變,昏昏冥冥有光無色,慘白的迷霧之中人影重重,忽明忽暗若隱若現(xiàn),恍恍惚惚中有一支隊伍走過,領(lǐng)頭人手中一血紅銅鈴,碎冷地搖響著,每響一聲,呂延渾身就是一冷,魂魄要穿背而出,這時老頭猛掐他的虎口,說道:
“守住本心,不要恐懼”。
那搖鈴人停了一下,扭頭看了他們一眼。
呂延百感交集,時而覺得溺于水中,全力掙命卻抓不住任何東西;時而覺得于火海之中,煙嗆火逼;時而覺得雷電穿身,骨骼欲散;時而又臟腑劇痛,唇焦舌爛,百般死法似乎要經(jīng)歷個遍。
搖鈴人繼續(xù)前行,身后跟著五具尸體,全都形容可怖慘不忍睹,呂延惡心欲吐,旁邊傳來老頭的聲音:
“直視,不可躲避退讓”。
呂延只好直視,第一具尸體踮腳走過,面帶紫赤,兩眼緊閉唇口發(fā)黑,舌頭伸出三分,喉下有一尺長黑淤色直至左右耳后。兩頰胸前沾滿涎沫,小腹墜下呈青黑色,腿上有血蔭如火灸班痕,褲子上俱是屎尿。
“這是勒死的?!蹦钦f道。
第二具尸體,全身青白口眼閉合,兩手握拳,腹肚急脹如懷胎,咕咕作響,頭與發(fā)際、手腳爪縫里全是沙泥草屑,鼻孔里有水沫和淡色血污。
“淹死的?!?p> 第三尸,從口鼻中噴出煙灰,肉色焦黑卷翻,有黃色脂膏片片露出,牙齒緊咬下唇,兩膝彎曲,扭扭走過。
“雷擊而死?!?p> 第四尸,面色紫青雙眼圓睜,眼白突出,牙關(guān)大開舌縮腫爛,七竅流黑血,指甲發(fā)黑,全身遍布爛皰青班,毛發(fā)脫落虛連,大腸從谷道穿出。
“毒死的?!?p> 最后一尸,渾身焦黑,四肢癱軟,頭髻披散,全身片片手掌大小的浮皮,還有篆文般的段段痕跡,腦皮掀開,腦縫也掙開,腦漿子坦露,鬢發(fā)冒青煙,兩手拳散,一步一顫地經(jīng)過。
“燒死的。”
尸體們隨著搖鈴聲遠去,三人繼續(xù)前行。一片青霧散開,前面一座尸山。
頭骨做的階梯,毛發(fā)為草木,破碎的人皮掛在白骨上成了樹葉。三人拾階而上,兩旁是形形色色的尸體。有的脹肥如球,毛發(fā)盡脫,從鼻、耳孔內(nèi)流出惡汁,有的口唇翻,皮膚脫爛,眼窩內(nèi)流蛆翻滾;有的皮膚白黑相間,肚皮爆裂,九竅爛穿,蛆蟲進出其中;有的干枯如臘,齒骨盡露。漫天的蒼蠅如風席卷無常,無數(shù)蛆蟲匯成溪流,卻不是向下流動,而是向山頂匯聚。
呂延早就開始吐了,吐得四肢乏力雙眼昏昏,老頭卻毫不憐惜,說道:
“想成為一個術(shù)士,不能連這點苦都吃不了,跟上!”
終于走上山頂,看見一個黑水的池子。
黑氣蒸騰著,如萬千魔爪向天伸出。池中黑水是絕不透明的,可呂延卻似乎看見黑水中有個白東西在蠕動,猛地一聲似笑的啼哭從池中發(fā)出,呂延就要向池中撲去,霍老頭驚叫道:
“不好,快走”。
他拉起呂延和墨非轉(zhuǎn)身就走,忽左忽右轉(zhuǎn)眼就回到了墓地。再次見到金陵的天空,竟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三人氣喘吁吁了半天,老頭又拿出羅盤演算了起來,漸漸臉色變了,不斷重復著一句話:“這不可能!”
繼續(xù)演算,所得依然是那句:“這不可能!”
老頭搖晃著坐在了地上,手中羅盤也脫手,雙眼怔怔著,說道:
“難道我一世修行,就是為應此劫嗎?”
“怎么了,老師?”
“惡嬰即將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