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沁香館之后,顧行歌沿著漆黑街道上朝下城區(qū)底部走去,兩側(cè)房屋高大,街道還鋪著石磚,磚石路在一間裁縫店前消失,再往下就是潮濕的泥路,顧行歌朝前走了幾步,轉(zhuǎn)身走進一個窄巷里。
窄巷盡頭是一間三樓樓房,樓梯在樓下,顧行歌的房子就在三樓,這是他來皇都時從一個老人手下買到的,那幾乎花干了他所有的積蓄,這個地段寸土寸金,尤其是高處。
他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撲面而來的是霉味和灰塵,房間并不大,家具陳設(shè)通通都有,只有一扇木窗,一張床,一個桌子和一個柜子。
顧行歌關(guān)上門,將鐵箱放在桌上,坐在床邊。
當(dāng)初選這里還有一個原因,這間房子有個窗戶,雖然很多時候那只是擺設(shè),一天之中也只有不到半個時辰的光照,但他實在不喜歡居住在暗無天日的環(huán)境里。
他仰面躺下,感受了一點點溫度。他忽然想起那個叫陸序寒的女龍將的話,又不禁想起了那個名叫的笨女孩,也不知道如今在皇宮是否安全。
這次計劃十分危險,他雖然告訴了陸序寒輕羅掌握了什么,但那個女龍將卻既未問蛇眼,也未問神心爐,只能說明那些對她并不重要,亦或是她早就知道,但為何要問自己呢?他不得而知,如今只能期待太子殿下帶來一些驚喜了。
房頂?shù)牧耗旧嫌问庍^一只老鼠,這種世界毀滅前隨處可見的生物,毀滅后也依舊存在,老鼠帶起了房梁上的細繩,繩子綁著皇都的地圖,顧行歌望著包圍皇都的五座衛(wèi)塔,忽然猛的坐起,從口袋里取出那張紙,那個露華的名字讓他不由得多注意了幾眼,按照漁夫的說法霜華是灼塔秋氏后裔,那么露華也是應(yīng)該如此。
“內(nèi)奸會是她么?”他呢喃低語,但他始終記得那個女人死前的問聲。
咚咚的敲門聲在外面響起,顧行歌起身走到鐵箱旁。
“誰?”
“是我,你穆嫂子,聽你穆哥說你回來了,想著上次給你的桉葉用光了,就再給你送點,”門外傳出清亮的女聲。
是樓下的女主人,顧行歌對于這個鄰居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男主人姓穆,是樞塔穆氏支系,原本住在上城區(qū),家中還有些底蘊,但被他父親敗壞光了,他父親最終也落得個上吊自殺,一家人搬到下城區(qū),原本住在最底層,但男主人淳樸辛勤,得了個清掃皇都御墻的差事,雖然危險,但薪奉很高,也算工戶,是個鐵飯碗。而這位女主人也著實不簡單,同樣出身貴族,有一雙巧手,精通刺繡裁縫,附近婚嫁也多請她為新人做衣,巷口旁的裁縫店就是她開的。
顧行歌放下了木箱,走過去打開了門,門前一位聘聘婷婷的女人,穿著繡有繁花的剪裁修身的布裙,帶著貴族女眷獨有的雍容,素雅的面容帶著柔柔笑意,手中捧著一個竹籃,籃中是青色桉葉,樹葉被細繩穿著。
“行歌,這一次還順利吧?”女人笑著問。
“沒遇到太多麻煩,”顧行歌說。
“這是串好的桉葉,可以祈福安康,記得一天一次碾碎服用,常年奔波海上,難免濁氣蝕體,”女人把竹籃推了過來,
顧行歌伸手接過,說了聲,“謝謝?!?p> “你穆哥今早還一直說,說最近魔潮頻繁,巡海的工作很難做,不過御城正在招收守衛(wèi),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巡城的工作,原本我給你穆哥說,你穆哥還笑我,說行歌是做大事的人,怎么會去做巡城那種工作呢,”女人低著頭淺笑,抬手撫著鬢角的發(fā)絲,“我想也是,但私人武裝終歸不太安定,還是找個靠譜的生計合適?!?p> “暫時還沒有那方面的打算。”顧行歌說。
女人眼眸中閃過一絲惋惜,但依舊微笑著說:“也是,年輕人就要多磨礪磨礪,那行歌你先忙,你穆哥還等著我吃飯呢?!?p> “嗯,”顧行歌點了點頭,注視著女人走下樓進屋,他才關(guān)上門,隨手將籃子放在桌子上。這位女主人是天極焉加的教徒,在天極焉加的教典里桉葉是一種祭祀品,可以清除濁氣,她知道顧行歌是在濁海上巡查,而天極焉加認為濁海是污穢之海,長期接觸會沾染濁氣,而桉葉可以消除濁氣,她送桉葉以及提醒他換工作,不過是為了避免濁氣污染這里,不過顧行歌倒并不拒絕這份另類的善意。
“對了,行歌!”剛走的女人不知何時趕了回來,站在門外喊,“聽妍兒說湛塔塔主最近要招收武者,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要是想去我下次告訴妍兒一聲?!?p> “我知道了,”顧行歌回了一聲。穆妍是她的女兒,在湛塔做女工。
顧行歌對這個英姿颯爽的女孩印象很深,因為獨身在外,父母希望她學(xué)習(xí)一些劍術(shù)防身,自己也曾指導(dǎo)過她幾次劍術(shù),不過女孩似乎不太喜歡戰(zhàn)斗。所謂武者不過是大族養(yǎng)的門客,平日里指導(dǎo)下族內(nèi)少年練武,偶爾也會充當(dāng)打手和護院,是退休的皇都軍人最常做的職業(yè),他并未有多大興趣。
他躺在床上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陸序寒說的很對,他最好最近不要露面,皇都馬上就要變天了,不過比起這些,他更在意那位名為失離的神,還有那句話:
“魂兮歸來……”
他總覺得那一切不像是夢境,名為戰(zhàn)爭的災(zāi)厄或許真的已經(jīng)降臨。
混雜的信息不斷在腦海中翻騰。
死去戰(zhàn)士遺落的武器。
倒塌的灼塔。
重啟的計劃。
內(nèi)奸以及龍將陸序寒。
還有紅之戰(zhàn)艦和海盜新娘的秘密。
一切都毫無頭緒,原本已經(jīng)很多的信息如今又多了許多,那些信息不能寫下來,只能存在腦子里,每晚都會重復(fù)回憶所有事,直到確定明天要做什么,他覺得還是去一趟漁夫所說的鷹社社所比較好,雖然陸序寒只是勸告,但他不得不聽。
確定計劃之后,腦海中信息漸漸退去,他覺得有些困了,按著鐵箱閉上了眼睛。
……
濁海之上,八艘戰(zhàn)艦列隊而行,中間最大一艘名為御風(fēng)號,是艦隊旗艦,搭載有皇都最大元核的神心爐,隸屬于皇都第三艦隊。
御風(fēng)號船頭站著一名青年,青年一身黑色軍服,枕著欄桿望著濁海,海風(fēng)吹動著領(lǐng)口的幻龍徽記,肩袖上繡著七顆星辰,在皇都軍隊的等級制度里,星辰代表級別,九星代表龍將,八星是艦隊統(tǒng)帥,七星則代表一艦之長,年紀輕輕就出任艦長在皇都歷史上也找不到幾個。青年遙望著遠方快要融進黑暗中的島嶼,發(fā)絲輕搖。
“艦長,祈川之神的神軀已經(jīng)分解完畢,”副官模樣的人從后方走來,“但很可惜,并未在香島內(nèi)發(fā)現(xiàn)璇汐之神的神軀,神眼之間的感應(yīng)也已經(jīng)消失,璇汐之神的神眼應(yīng)該被取走了,村民也全部失蹤,根據(jù)守衛(wèi)說魂瞳山的湖中可能隱藏著什么,但我們檢查了整個湖泊也未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p> “那很可惜,”青年依舊望著海上,風(fēng)中的聲音顯得有些縹緲,“祈川之神和璇汐之神一體雙生,他們是萬蛇之主,擁有神之眼便可以感應(yīng)萬蛇,而地理司統(tǒng)計顯示,濁海中蛇類數(shù)量龐大,擁有神眼便意味著擁有萬蛇之軍?!?p> “艦長的意思是懷疑有人可能在試圖利用蛇神之眼,吸引萬蛇襲擊皇都?”
“也許,”青年輕聲說,“不過比起這個方式,母親大人曾說過祈璇雙神是失離神屬,而失離之神掌握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倘若被某些心懷不軌的人掌握,難免影響皇都穩(wěn)定,更何況還是在這種時刻。”
“那祈川之神的神眼如何處理?醫(yī)師大人已經(jīng)取出封印,”副官問。
“扔進海里吧!”青年說。
“扔海里?”
“當(dāng)有蛇類吞噬掉這雙神眼,便會有新的神誕生,而人倘若掌握它會使自己背離人而傾向蛇,”青年說。
“可這是無價之寶,此次艦隊貿(mào)然出動已經(jīng)違反皇都規(guī)定,我們又未從香島掌握到任何關(guān)于湛塔圖謀不軌的線索,恐怕很難向塔主大人交代,”副官猶豫著說。
“不用給他交代,”青年語氣平淡,“未晴,你永遠不要忘記,我們隸屬于皇都,屬于皇帝陛下,而非一塔之主,不過陛下事務(wù)繁重,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在這片清空濁海之上,誰也無法掌握我們?!?p> 副官呆愣了一秒,然后微微抬頭望著青年的背影,青年站在船邊,張開雙臂,像是要將清空與濁海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