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么時候,塞外的溫度比起中原都要低得多,人和植物一樣,好陽而惡陰,越往北走,人煙越少。
但在緊鄰塞上的地方,卻有一座與長安,洛陽相比肩的巨型城池——北平。
北平府,是幽州盧龍軍的治所所在地,左環(huán)滄海,右擁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滹沱,拒馬,形勝甲于天下。
城池周回四十里,上高五丈,下廣二十步,設(shè)敵臺一百零八座,府衙位于外城之北,城中可容納人口三十萬,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比肩繼踵。
巍峨的城樓高高聳立,北平的箭樓是全天下最高的,連同樓下的臺基,高達(dá)十丈,四層箭樓共八十二個箭窗。
夕陽照在城頭垛子的積雪上,泛起了紅色的光芒,箭樓旁一個士兵在踱來踱去,從嘴里吐了一口白氣吐在手上,快速地揉搓這雙手,士兵背靠著太陽看見一個黑影快速地想自己的方向移動過來。
一個全身黑色鎧甲的騎兵駛到城下,從懷里掏出了一塊令牌,與城下士兵交談了一番,立刻撥馬回去了。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從騎兵返回的方向緩緩走來兩列人馬,隊伍很長,一直延綿到看不見隊尾。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個老頭,穿著一身白色貂皮大氅,貂皮下面裹著黑青色的鐵鎧,一只眼被黑色眼罩捂著,另一只眼疲憊地看著前方。
衰老終于打敗了這個老人,他在這一次的遠(yuǎn)征中深感自己力不從心,但面對自己的部下還是強(qiáng)行振作,他不想也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已經(jīng)老了,雖然這只不過是掩耳盜鈴。
他便是平盧軍的大帥,燕王慕容圭,剛剛在返回遼東的路上過完了自己的六十歲的生日。
看著城下迎接他的將士們和兒子們,慕容圭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一個中年男子向老人走來,右手打了個圓弧放在左肩上,“父王安好?!边@是慕容圭的大兒子,燕國的世子,慕容濤。
“這一次遠(yuǎn)征收獲不少,黑水以北如今也成為大唐的子民了,哈哈哈!”慕容圭下馬和自己的兒子一起走進(jìn)城中,他每次出征,都把大兒子留在北平,讓他處理政務(wù),一來自己少了許多煩惱,二來還能鍛煉老大的能力,將來好接過大燕的江山,“吳盡忠的信我已經(jīng)看了,你覺得咱應(yīng)該怎么做?”
“如今天下鼎沸,朝廷腐敗無能,是進(jìn)軍中原的大好時機(jī),李少誠近水樓臺,一定會搶在咱們前面。”
“那你覺得咱們應(yīng)該聽從吳盡忠的話,直接在滄州和平盧軍打一場嗎?”
慕容濤本想扶自己的父親上車,卻被慕容圭擺手回絕。
“要這東西做什么?”
慕容濤恭恭敬敬地跟在他父親身后一步的距離,說道“燕齊相爭,趙魏得利,直接救援滄州的話,相當(dāng)于我們替成德承受了平盧的兵鋒;夫解雜亂紛糾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搗虛,形格勢禁,則自為解耳,孩兒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支持滄州拼死抵抗,拖住平盧軍,隨后我燕兵南下,直取恒州,我聽說李少誠南下幫助朝廷討賊,一定不能兩面作戰(zhàn),要河朔還是要中原,他必須二選其一?!?p> 慕容圭回頭用十分欣賞的眼光看著自己面前動作有禮的世子,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你呀!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河朔不同于戰(zhàn)國,此地勢力紛雜,待你攻破了恒州,滄州人,平盧人,天雄人,他們立刻會拋棄恩怨,轉(zhuǎn)而把矛頭指向咱們。”慕容圭看著漸漸退去的夕陽,咳了咳繼續(xù)說道,“到時咱們會陷入泥潭,想丟棄恒州吧,舍不得,要守住恒州吧,又不容易,何況能不能拿下恒州還未可知,所以我想了想,再等等。”
“父王……”
“你不要著急,還記得蘇秦的話嗎?”
“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者,不可以煩大臣?!?p> 慕容圭看著自己那只在天空上徘徊的海東青,慢慢地說道,“是??!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康遠(yuǎn)山一把黑云劍,百戰(zhàn)百勝,無敵于天下,照樣身首異處,宏圖霸業(yè),非朝夕可至,熬吧,熬的越久,你的江山越穩(wěn)!”
二人說著便走進(jìn)了燕王府。
這時,有一人騎著白馬自西城方向飛奔而來,嚇街上的行人紛紛躲避。
這人身穿緋紅色武官圓領(lǐng)袍,上帶幞頭,腳蹬皂靴,腰挎一把西域彎刀,年紀(jì)看起來不大,差不多十五六歲的樣子,身量苗條,兩根大辮子搭在腦后,一晃一晃的。
“孔判官小心!”楚凌風(fēng)在拉孔維漢的同時,和白馬上那人正好打了個照面,二人四目相對,擦肩而過。
“好俊的后生!”楚凌風(fēng)不僅感嘆了一句。
“哪里是什么后生!這可是我們燕王的掌上明珠?!睘槌栾L(fēng)二人帶路的小吏糾正道。
“這是個女的?”楚凌風(fēng)的目光久久不能從那人身上轉(zhuǎn)移。
“別看了,再看待會小心眼珠子被挖下來?!?p>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挖下來又如何。”楚凌風(fēng)靜靜地看著遠(yuǎn)去的背影。
“凌風(fēng)?凌風(fēng)?”孔維漢搖著被深深吸引的楚凌風(fēng),“咱們到地方了。”
“哦”
“這孩子怎么魔怔了?”孔維漢見到楚凌風(fēng)仍然站在原地,便自己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驛站。
二人經(jīng)過幾天的長途跋涉來到北平,一到驛站,就趕快洗了個熱水澡,別看燕國抵觸偏僻,卻十分太平,比起狼煙四起的中原,不知整潔了多少,在慕容圭的經(jīng)營下,塞上諸部安分守己,近十年都沒南下?lián)屄舆^,反倒被燕國經(jīng)常打秋風(fēng)。
楚凌風(fēng)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即便是干凈,也能一眼看出來,是穿了好幾年的舊衣物了,官服沒來得及做,高行云只好給他接了一件。
淺綠色的圓領(lǐng)袍穿在楚凌風(fēng)瘦弱的身體上看上去頗為寬大,黑色的幞頭下白皙的面容十分俊郎,腰間挎了那把如化繭成蝶般神奇蛻變的離霜劍,就連小吏也多看了他兩眼。
楚凌風(fēng)和孔維漢換了衣物,便直奔燕王府了,雖然天色以晚,卻是分毫必爭。
街道上的人群漸漸稀少,坊間傳來做飯的聲音,似曾相識的情景又回到了楚凌風(fēng)眼前。
為什么人們守著眼前的寶貴生活不知道珍惜,卻總要追求云里霧里的虛榮呢?楚凌風(fēng)現(xiàn)在無比痛恨那些傳說中的英雄好漢,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宏圖霸業(yè),那些冠冕堂皇的,高高在上的,他們想過下面這些人的感受嗎?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可楚凌風(fēng)并不知道,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成為博弈場上的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