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漪沒有撞著膽子去問梵子琛他對沐靈的想法,甚至是刻意的回避著。
可梵子琛連著兩天總是問她沐靈的去處,趙漪雖是心中不悅,卻也只能照舊打著馬虎眼。梵子琛總有些不好的預(yù)感,可又說不出來。
直到那日趙漪走后,他想去沐靈的房里瞧瞧她,便聽見前去為她熏香點燈的婢子們,正低聲嘆息著沐靈怕是再回不來的話。
他大步跨上前去問她們緣由,他很少這般急迫,但一遇上沐靈的事便總無法控制。
婢子手里的燭火被嚇的落在地上,燭光熄滅,似有不好的征兆。
“沐靈到底在哪?”梵子琛聲音里帶著緊張,有些微顫。
那兩個婢子跪在地上,面面相覷。最后年紀(jì)稍小些的回了話:“被宮中禁軍帶走了?!?p> 聞言,梵子琛呼吸一滯,隨后便要進(jìn)宮,隨行的小廝被婢子喚醒去牽了快馬。
行至宮門口時,他原以為會被攔下。可值夜的人一瞧是他,立馬開了城門。梵子琛這才驚覺,原已恭候多時了……
梵子琛去見了川王,不知何故,他正坐在金鑾殿上,撫著龍椅上的花紋。川王看著跪在下面的梵子琛,竟生出高他一等優(yōu)越。
“求父皇放過沐靈、八弟!”這已是第三次乞求,仿佛越是多一分,堂上之人便越是興奮。
“六皇子怎么深夜在此?”背后響起了川王后的聲音,話是笑著說的。
“求父皇放過沐靈、八弟!”又一次。
川王后上去為川王披上衣衫,笑道:“六皇子原是為了那丫頭和你那兄弟來的,我還以為你是來向我索人的呢?!?p> 梵子琛聞言,抬眸瞧她,他們對視著,誰也不讓誰。一個冰冷如霜,一個溫柔繾綣。
來時路上,小廝跟他說了當(dāng)日府邸之事。也道秋辭當(dāng)時便被川王后接進(jìn)了宮,可次日便暴斃身亡。宮中對外聲稱是秋辭難忍喪子之痛,撞墻而死。因死相丑陋,便草草的將她火化了。
梵子琛隱忍握著拳頭,他沙場殺敵可兵不血刃,料事如神可以少勝多??伤ú恢髮m之中比戰(zhàn)爭更為殘酷……
梵子琛終是敗了:“父皇如何才能放過沐靈他們?有何要求,您說便是……”
“我要你手中所有兵權(quán)?!币磺泻侠淼南袷蔷蚣?xì)算的預(yù)謀。
“歷朝規(guī)矩,兵權(quán)乃是能勝任者取之。父皇收回,意欲何為?”他在國家危難之際受命,在國泰民安之后離場。史書記載之時,可是一句帶過,連橫豎撇捺都不會多寫一分?
川王笑,笑他心懷天下卻不為己私,笑他驍勇善戰(zhàn)卻不知世故,笑他一代戰(zhàn)神卻難過美人。
“這是我的王國,我的天下,何為規(guī)矩?”川國已是諸國附庸的大國,無人再敢與他抗衡。此刻兵權(quán)收回,最好不過。
梵子琛抬眸,狠戾道:“若我說不呢?”
川王挑眉,走到了他的面前,譏諷道:“那你那不中用的弟弟,你也不管不顧?你可別忘了,你忤逆我的話,他可活不久……還有你養(yǎng)的那美人,子黎可以以證據(jù)不足網(wǎng)開一面,但她可是當(dāng)著禁軍的面讓秋辭流了產(chǎn)。怎么說?她可是殺了兩個人……”
梵子琛眼里皆是恨意,他抓著川王的領(lǐng)口,揮起拳頭,川王后驚呼一聲。
拳頭終究沒有落下……
川王狂肆的笑著,像是瘋了一般:“你當(dāng)真以為你能殺得了我?孤自你幼年便教你研讀《孝經(jīng)》,九歲之時便將你送進(jìn)承恩寺悟禪。你遵循孝道,亦不能濫殺無辜。如此這般,你有何能耐動我?”
從他出生,便是一場算計……
梵子琛像被人戳了弱處,無力的松開了他,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場笑話。
他跟著婢子去了暗室,沐靈正被老嬤嬤扎著穴位,她嘴里塞得布帛上紅了一片。暗室里眾人見了他,慌張的跪在地上。
梵子琛感覺心口一滯,眸子猩紅。他顫抖的伸了手,取下她嘴里布帛。沐靈抬眸見他,眼淚倏然落下:“梵子琛,我好疼……”
梵子琛只能輕輕地擦著她的眼淚,他不敢擁她,她身上都是血……
他抱著她去了牢房,梵子黎已被人放了下來。他擦了嘴角的血跡,桀驁一笑:“呦,可算是來了?!?p> 梵子琛皺著眉頭:“來遲了,抱歉。”隨后便不再多言,命士兵送他出去。
梵子黎撐著士兵站了起來,抬頭便看見梵子琛的白色衣衫背后,浸滿了血。
他苦笑了下,沖著周圍士兵道:“兄弟,日后我就不來了?!北娙酥划?dāng)他說玩笑話,只答一句但愿。
他喚了一個士兵,讓他去尋那年長的太醫(yī)到梵子琛的府邸里候著。士兵一刻不敢耽誤,領(lǐng)了命飛奔而去。
留下的士兵為他求了一個轎子來,梵子黎坐上后向他們揮著手告別。落下布簾時,梵子黎帶笑的眸子殺機盡顯。他笑,卻似修羅索命。
梵子黎躺在他養(yǎng)的骨靈池里,多為傷蠱修蠱,他滋著牙讓自己好受些,可身上卻爆著青筋。鹽水辣油遇上骨靈池水,本就是讓人忍受不了的痛處。
次日昏迷轉(zhuǎn)醒,骨靈池中又是死傷一片……
沐靈躺在床上,整個人昏迷不醒,嘴里嗚嗚咽咽不知所言。待太醫(yī)將她的腿上腳上血跡拭去,空留血肉模糊的狼狽。
梵子琛站在一旁,看著數(shù)盆清水浸上血色布帛。婢子們不斷地從他身邊經(jīng)過,而他卻只能無能為力的站著……
他不止一次想過覆滅川王的統(tǒng)治,可梵子黎又該怎么辦?三年前他為蒼生違了孝道,現(xiàn)今又要為天下對他不管不顧嗎?他們就像川王手里的兩張葉子牌一般,以小牽大,以大控小。
梵子琛掙不開道德責(zé)任束縛,梵子黎求不得天下蒼生理解。如此這般,循環(huán)往復(fù),生生不息……
沐靈昏睡了很久,梵子琛亦想了很多。沒有兵權(quán),他不過是一個閑散皇子罷了。
他不知深宮險惡能到哪般地步,亦不知沐靈在他身邊他又能護(hù)到何種地步。他不熟悉宮廷,沐靈更是從未涉及。
梵子琛此刻像是一片孤舟,前面是無際黑暗,后面是退無可退。
他像是一下子走完了一生,蒼生天下,他不是已經(jīng)守護(hù)的很好了嗎?那此刻是否就應(yīng)功成身退,做回皇子身份,與天斗與人斗……
沐靈清醒過后,不讓任何人觸碰她的腿,換藥之前總要點上催眠香。每次香氣四溢,她總會哭,她總緊緊地抱著梵子琛:“我不想睡,別讓我睡著好不好?”
梵子琛只能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哄著她,沉重的氛圍壓的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梵子琛后背破了的地方重新結(jié)上了痂,沐靈情緒才穩(wěn)定些。可她日日經(jīng)受夢中折磨,早已沒了往日生氣。她總垂著眸子,若非忽而閃動,倒同死人無異。
梵子琛覺得她是悶的,抱她上了輪椅去了梵子黎的住處。因了蠱蟲還有太醫(yī)的照料,梵子黎反而成了最精神的那個。
沐靈說要跟梵子黎說說話,梵子琛輕聲答應(yīng),便為他們掩了門。他們聊了很久,聲音忽大忽小,亦或是沒了聲響,彼此沉默著。
梵子琛在院子里的馬廄旁,有一下沒一下的順著梵子黎愛馬的毛。
沐靈被梵子黎推出來時,她眼神一下子便落在了他院子里的馬兒身上。
梵子琛見狀,眸光閃動,他走上前去蹲在她的前面。他想出聲安慰,沐靈卻提前開口,絕望的苦笑著:“我是不是再也騎不了馬了?”
他們二人聞言,皆是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沐靈終究是受不了了,崩潰大哭:“梵子琛,我是不是再也站不起來了?是不是……”
他只能輕輕地抱著她,沒人知道答案。
沐靈身上各種穴位都被扎過幾輪,每次沉睡時她都覺得渾身疼痛難耐快要窒息一般!夢里都是那只貓,那些拿著細(xì)針的老嬤嬤,還有暗室頂上源源不斷地不停向她后背滴著的冰水……
沐靈總會想,是不是哪天她睡過去,便再也不會清醒過來。渾渾噩噩,與死亡這般的不期而遇!
沐靈沉默了一個月,梵子琛就這樣陪著她。他帶她去了街市,百姓總側(cè)目瞧她。鋪子上的人多不認(rèn)識她,但認(rèn)識以前總為她買這買那的梵子琛。
賣糖葫蘆的阿伯見到他們時,快步上前拉住了梵子琛,笑問:“那日公子要同老朽我學(xué)做這小玩意兒,可是為了討這位姑娘歡心?沒想到公子倒是個疼人的主,那日老朽實在有事,下次公子再邀,老朽定不會拒?!?p> 言畢,阿伯便從上面取了一只下來遞給了沐靈,他笑:“姑娘好福氣,嫁了一個好夫婿呢?!便屐`抬眸沖著阿伯淺笑道謝,阿伯樂呵呵的繼續(xù)吆喝著。
梵子琛帶著她走了一整天,帶她吃了川國很多有名的小吃。他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此刻卻不敢間斷的絮絮叨叨地說著。
沐靈知道,為了救她,他應(yīng)是失了很重要的東西??伤麉s總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只問她是否安好
“阿伯家的糖葫蘆很甜?!便屐`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梵子琛不明所以的瞧著她。沐靈從糖葫蘆上抬了眸子,她笑:“日后若是想起我,多吃點糖葫蘆心情便能好些。我打算……回鎮(zhèn)國了?!?p> 梵子琛聽罷,只是騙著自己把這當(dāng)做玩笑話。沐靈卻接著說:“販鹽商人有通向鎮(zhèn)國的路,過些日子我便同他們一起回去……那日,你別跟來?!?p>
樹與夢
梵子琛梵子黎都是可憐人吧,互相不理解卻又互相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