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姒樹想給些銀錢謝謝這兩兄弟,船夫們倒是憨厚,撓著頭拒絕,說王祁昭已經(jīng)給過他們錢了,不能再要。亓姒樹知道肯定是向冬在后面使眼色,便拿了兩個銀釵讓他們給家里的女眷們。
她覺得,如果沒有剛剛那只好吃的兔子,她會被餓瘋的!誰讓她一向吃得多,一頓不吃就餓得慌。
除了王祁昭,眾人圍在火旁講話,向冬見多識廣,雖然去的地方少,但家中游記數(shù)不勝數(shù),各地的風(fēng)土人情都能講出一點(diǎn)來。
船夫兩兄弟里那個弟弟總是看著向冬笑,因?yàn)槌D曜鲋@種營生,皮膚黝黑發(fā)亮,看著顯老,但是五官長得還挺周正,看面相就是個勤勞樸實(shí)的人。
亓姒樹想起自己從雍朝帶過來的一把傘,從壩頂草原到這邊已經(jīng)有半年的時間沒有打開過了,秋天明明是涼爽的節(jié)氣,怎么這里白天的時候非但沒有降溫,還沒下過一滴雨?
“你們曌國是不是很久沒下雨了?”
船夫點(diǎn)點(diǎn)頭,哥哥搓了一把手,無奈的嘆氣:“是啊,俺本來應(yīng)該在家里耕地的,可是現(xiàn)在地里的莊稼早就枯死了,真希望老天爺快下一把雨啊!”
王祁昭靠在樹上,聽他們提起這個話題,想起之前和正胤一起時,有官員呈上關(guān)于旱地的折子,說是那里‘枯旱霜蝗,饑饉薦臻,百姓困乏,流離道路’,饑荒之余,人庶流迸,家戶且盡。
正胤看完便將折子呈給王上做裁決,當(dāng)時王上從戶部撥了百萬金銖去賑災(zāi),也不知道有沒有真正分配到災(zāi)民手里。
向冬接過亓姒樹遞來的茶碗,喝了口茶,感慨萬千:“我聽人說,東邊數(shù)千里間,草木皆盡,城內(nèi)糧盡,百姓交換子女以當(dāng)食物,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p> 這她也聽說過,即使沒聽說過,電影里也拍到過,說是河南1942年的災(zāi)荒,當(dāng)時正值日軍侵華,河南地處前線,老百姓們大部分囤糧給了國名黨軍官打仗,平息大旱之后,又遇蝗災(zāi),又碰到下級瞞報、政策失誤、交通堵塞等原因,當(dāng)時的河南可謂是尸橫遍野,其后真正死亡人數(shù),依舊是個謎。
亓姒樹喝了口茶,再次感謝上天讓她穿越有個好歸宿,雖有人禍,但無天災(zāi)。
向冬和兩兄弟又聊起旱災(zāi)的一些事情,王祁昭安靜的躺在樹上聽著,亓姒樹在往身子抹藥,林子里蚊子太多,她又沒戴驅(qū)蚊的藥包,吃了大虧。
“這場災(zāi)情和后元二年那場有得一拼啊,那時王上才剛統(tǒng)一不久,戰(zhàn)火紛爭剛停,碰到大旱,又不得不出兵西北,幫雍朝人一同擊退壩頂草原那些蠻塬人,這下好,又餓死一倍人。“
雍朝?后元二年?
亓姒樹一愣,插嘴道:”我記得在曌國后元二年,并沒有出什么旱災(zāi)???兩國共同擊退敵人,事后雍朝給了曌國幾千兩金銖,算是大服獎賞。“
”那不可能,俺們一個親戚就是那時候被拉上戰(zhàn)場,他才十五歲,平時找貓打狗,上戰(zhàn)場就死了,后來又逢大旱,沒等到撫恤金下來,一家人全死了個干凈?!?p> 亓姒樹倒吸一口冷氣,按照雍朝的史書和涉外史記載,曌國合力將蠻塬人剿滅,平定外亂,只說了曌國因?yàn)榇蛘趟懒撕芏嗳?,沒聽說過當(dāng)時還正值災(zāi)荒。
曌國死了這么多人,王上把此事壓下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眾人接著聊天聊地,亓姒樹有點(diǎn)累了,起身去船上休息。
王祁昭從樹上跳下來,攔住她,遞給她一個鈴鐺。
“干什么?”
“系上?!?p> 亓姒樹不情愿的接過鈴鐺,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當(dāng)著面將鈴鐺系在手腕上。
“滿意嗎?”
亓姒樹將手腕甩甩,清脆的響聲傳到王祁昭耳朵里,王祁昭盯著她細(xì)膩的手腕看了一陣,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拖著她往林中走去。
向冬急了,立馬從篝火那里跑過來:“你們要去哪里???”
亓姒樹也不知道王祁昭要搞什么名堂,冷笑著朝向冬說:”估計是怕我跑了,替我系了個鈴鐺。“
王祁昭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向冬,拽著她去篝火那里點(diǎn)燃了火把,把她拖到林子里。亓姒樹一看,已經(jīng)走出了數(shù)百步,林中幽暗,再看不到河邊半點(diǎn)星火,不解的問:
”你為什么把我?guī)У竭@里?“
王祁昭環(huán)顧四周,一把扯下亓姒樹的披風(fēng),亓姒樹一愣,伸手給了他一巴掌,王祁昭沒想到她會動手,捂著臉愣了半晌。
他被女人打了?
亓姒樹捂著衣服,之前差點(diǎn)被人凌辱,她早已經(jīng)對扯衣服之事極為敏感了,幾乎想都沒有想就伸手給了王祁昭一巴掌,疾言厲色:
“你想做什么?”
王祁昭簡直怒火中燒,他什么都沒想做就被人打了一巴掌,要按照平時,打他之人早死了,可眼前是亓姒樹這個人,還是個女人?!
“你以為我想做什么?”
王祁昭滿腔怒火,方才他在樹上,看見有行事詭異之人,怕是來找亓姒樹的,索性讓她系上鈴鐺,遠(yuǎn)離無辜之人。
“你是不是背著我向你的人傳遞了消息?”
亓姒樹一愣,原來是這事?莫不是李晉他們追到這里來了?前來解救她的?
王祁昭看見亓姒樹頓時驚喜的面孔,大呼不妙,沒想到她手下行事如此匆忙,這么快就找上來了。
“別心存僥幸了,我不會讓你逃脫的?!蓖跗钫寻严灎T遞給她,從腰上取下一條小手銬,抓著她的手往上面拷。
“喂,你要干嘛?你沒有確定我的罪名,怎么可以拷我?“
亓姒樹急了,她一個女子,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被人拿著手銬銬上,傳出去會被人噴死。
”既然怕丟了顏面,乖乖跟著我便是?!?p> 王祁昭這會兒倒是笑了,感覺折磨她能讓他特別開心一樣,王祁昭在沙場上拼殺過,兩手能扭斷敵人脖頸,拿下亓姒樹柔若無骨的小軟手自然不在話下。
亓姒樹見手被他銬上,還被系上了一個鈴鐺,直接甩了臉子:“你讓我怎么穿衣吃飯?”
王祁昭拍拍她的肩膀:”我伺候你,被王子伺候著,是你的榮幸?!?p> 我呸,榮幸?亓姒樹一口爆出幾句臟話,全文自動消音,王祁昭故作詫異的看著她:”沒想到你來曌國不久,什么都沒學(xué)會,這種話倒是信手捏來。妙哉妙哉。”
天啦嚕,這人有貓病,哭唧唧,李晉怎么還不來救她?
王祁昭饒有趣味的看著亓姒樹臉上的表情,不禁輕笑出聲,亓姒樹一愣,這是她第一次在王祁昭臉上見到這種笑,之前他總是少言寡語,只沉默著聽別人的發(fā)言,可他現(xiàn)在心情雀躍,笑容釋然,明朗遮住了陰霾,月色下更顯得俊朗。
“你很有意思,我都怕我不舍得把你送到王上面前了?!?p> 亓姒樹挑挑眉,漂亮的臉孔帶著幾分輕佻,勾起的眉梢唇角仿佛在笑,卻又不見親近平和,她朱唇輕啟,低眉斂目:
“可你不會這樣的,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利益活,你好不容易能翻案,根本不可能放過我?!?p> 王祁昭收起笑容,面色陰沉下來,拿起火把轉(zhuǎn)過身去。
他的對面站了六個黑衣人,手持長刀,黑布蒙面,隱隱一股肅殺之氣。
王祁昭冷笑,看起來無情又冷血,他轉(zhuǎn)過頭去對她說:”我好不容易得來這些,自然不會想輕易失去?!?p> 亓姒樹下意識捂住自己眼睛,可一切發(fā)生得多么快,她甚至聽不見人的嘶喊吼叫,只聽得刀劍相逢,死生已定,她不想去知道誰死誰生,她突然也不想活著了,活人終究是脆弱的,如何來如何去自己都做不了主,等待一柄大刀裹挾而至,她冗長又忙碌的一生剛好斷去,她就再也不用想辦法活下去了。
王祁昭身上被劃開三道口子,殷紅的血液從傷口里涌出來,滴落在地。他忍著痛飛到亓姒樹身旁,一劍擋開那柄暗器。
“你瘋了?為什么不躲遠(yuǎn)點(diǎn)?”
王祁昭拽起亓姒樹的手,扯過她的身子,發(fā)現(xiàn)她眼睛通紅,緊咬嘴唇,鮮血從她的唇上滑落,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隱忍什么。
他突然有些心疼她,這股刺客不是來救她的,可生死攸關(guān)之際,容不得多想,王祁昭抱起她往樹上飛去,剛剛六個黑衣人死了兩個,在后面窮追不舍。
王祁昭看她像木頭一樣,怎么喊都不應(yīng),只好把她放在樹枝上,甩出兩柄暗器,跳下去與他們搏命。王祁昭轉(zhuǎn)過身來硬碰硬三招,他那張刀削巖石樣無情的面孔,一雙兇狠的眼睛閃著冰冷的光,瞳孔里映出來又正好是一把銀光閃閃的大刀,一點(diǎn)人味也沒有。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林里只有稀疏斑駁的月光,地上污水流淌,空氣里全是血液里的金屬味。
王祁昭撕下衣服纏住傷口,從死人衣服里掏出幾瓶金創(chuàng)藥,直起身子朝亓姒樹走去。
“安全了?!?p> 亓姒樹坐在樹上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乖巧的模樣,王祁昭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估計是年紀(jì)小,沒見過這場面被嚇著了吧。
王祁昭飛身上樹,把她抱了下來。亓姒樹望著王祁昭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輕微眩暈。王祁昭看見她嘴唇發(fā)白,估計是見不得血,他覺得亓姒樹的言行舉止看起來也是個經(jīng)過風(fēng)浪之人,玩得了謀略裝得了嬌弱,怎么碰到生死之事竟然有這么大反應(yīng)?
亓姒樹推開他,忍住了嘔吐的欲望,不再看他。
“這些不是我的人,估計是來殺你的?!?p> “沒錯,我的身旁,總有不知來路的殺手,你方才也見到了?!?p> 亓姒樹點(diǎn)點(diǎn)頭。
“既然見到了,就乖乖待在我身邊跟著,要是你被錯殺了,我可沒本事救活你?!?p> 亓姒樹深深吐吶,輕嘲問道:“若有人因你而死,你不會愧疚嗎?”
王祁昭握著劍,刻意瞇起眼睛,分明流露出冷峻的殺意,他貼近她的嘴,眼神跟她對視著,像一頭狼盯準(zhǔn)了它的獵物,分分鐘就會上來撕碎她,
亓姒樹踉蹌著往后倒去,王祁昭摟著她的腰,往自己懷里帶了帶,低聲說:“我獨(dú)來獨(dú)往慣了,生死之間,早就習(xí)慣不做仁慈的選擇,我盡力救你,你要是還死了,那就是自找的了?!?p> 剛殺了人,王祁昭一身的戾氣還掌控不住,為避免了血?dú)馍项^嚇到亓姒樹,他扯了亓姒樹的腰帶綁在手銬上拖著她走。方才林子里的聲響沒有傳到河邊,船夫兩兄弟趴在地上睡著了,向冬安靜的靠著樹干,手還做了個握木棍的姿勢,實(shí)則手里的燒烤早就掉到火里烤沒了。
兩人輕聲走到河邊,王祁昭脫下衣服走到河里。亓姒樹握著鈴鐺的內(nèi)芯坐在石頭上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王祁昭清洗完了身子,他居然還順手洗了帶血的衣服…..這實(shí)在太過賢良淑德。王祁昭回船上換了干凈的衣物,重新拿了件披風(fēng)給亓姒樹蓋上,然后一雙眼睛盯著她。
亓姒樹有種被餓狼盯上的感覺。。。
“你是去火邊睡還是船上?“
亓姒樹沉默?!彼镉猩邌??“
王祁昭搖頭:“我會看著你,不會讓你被咬到。”
嗯,這下好,被終身監(jiān)管了。
亓姒樹戴著手銬被王祁昭帶到船里,兩人相對無言。她的手被銬著,倒不了茶,王祁昭只好親手倒上,可能是因?yàn)闆]伺候過人,喂得急了,亓姒樹一口水灌到氣管里,嗆得她欲哭無淚。
因?yàn)榕峦跗钫言暧舭Y重新發(fā)作,她只好憋著嗆紅著臉?biāo)?,王祁昭點(diǎn)了熏香,抱著劍靠在窗戶那里,拿起了桌上放的一本書。
亓姒樹想跟他說那是介紹女子綰發(fā)和假髻首飾的書,可王祁昭看得津津有味,她就不敢說了。。。她在席子上翻了半天,衣領(lǐng)勒得她喘不過氣,她只好坐起來,求助的看著王祁昭。
“又怎么了?”
“你能幫我解下脖子那里的紐扣嗎?我自己一個人不方便,”
王祁昭看了看她的脖頸,的確,向冬的衣服緊,衣料也不是很好。亓姒樹的肌膚在皇宮了呵護(hù)了十年,嫩得吹彈可破一碰就紅,此刻被勒出了條條血痕,看起來有些猙獰。
待他伸手接下扣子,亓姒樹大呼一口氣,終于能正常呼吸了。她自己一個人弄又弄不下來,向冬嫌她麻煩又不幫她搞,現(xiàn)在忍不住了,手又被銬,只好讓王祁昭代勞這事。
亓姒樹躺在席子上,想起那時亓家傾覆之際,她也看在眼里,船再行兩天的路,估計就要到了。李晉等人還沒有追上來,也不知道李懷忠是否安好。
王祁昭看守如此之嚴(yán),要是到了開京他便不管不顧的沖去王上那里怎么辦?王上聽他所訴,又該如何裁決她?一切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
不,她不服。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慘死了那么多親人,挨過了那么多侮辱,不能輕易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