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說故事的人

　　從坐下開始到現(xiàn)在，他們都置身于絕對的安靜中，即使身后主堡大門外幾步就是索命的死神，即使幾分鐘前心跳是超過了二百，即使剛才渾身上下是多么顫抖。

　　現(xiàn)在的兩人，在這完全黑暗的環(huán)境中，不約而同地呼吸勻暢起來。

　　「伊恩，我有點餓?！贡R娜打破了寂靜。

　　回想起來，今天的中飯還沒著落呢，他們急急忙忙趕來，身上只保留了一些干糧，而且大部分都存在卡爾的馬包上，伊恩在身上翻找著，結(jié)果渾身上下只搜出來一塊干面包，在黑暗中遞出去接過遞了好久盧娜都沒接住。

　　「你別動！」他一把抓住盧娜的手，然后將面包安安穩(wěn)穩(wěn)地塞進她手里，引導(dǎo)她的手拿穩(wěn)。如果在平時，以他的現(xiàn)代人思維，此刻他們兩個簡直就是曖昧邊緣，可此時他們身處的環(huán)境絕不是一個好的約會地點，他也不會想到那塊去，盧娜就更不可能。

　　盧娜的咀嚼聲在他耳邊響起，然后下一秒，一陣古怪的聲音響起。

　　咕咕咕咕……

　　伊恩揉了揉肚子，想把那不爭氣的聲音壓下去，突然，嘴角接觸到一點軟物，那是盧娜的手，那手翻腕遞上半塊還沒吃完的面包。伊恩也沒拒絕，就沿著盧娜咬過的地方把那面包一口吞下，同時也咬到了盧娜持著面包的手。

　　「啊！」黑暗中傳來一聲微弱的叫聲，溫?zé)岬男∈珠W電般縮了回去。

　　「對不起啊?！挂炼鳛樗腻e誤道歉?！溉绻皇俏夜虉?zhí)與一意孤行，你也不會落得和我一樣的境地?！?p>　　「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要跟來的，怨不得你?！贡R娜倒是灑脫，「伊恩，我們會餓死在這里嗎？」

　　周圍應(yīng)該沒什么可以吃的食物，身上最后一塊食物已經(jīng)落入兩人的胃中，如果要在此地餓個三天三夜什么的，伊恩覺得要是自己看見了一只老鼠，他一定會一把抓過就將它大卸八塊?！敢苍S吧，到時候你可不要餓得受不了，就開始吃我的肉充饑?！拐f起來，高山氏族部族繁雜，也確實存在以食人為主的野蠻部落存在。

　　盧娜不服氣地輕哼。

　　良久，兩人之間沒有話語，直到伊恩先開口。

　　「哎，盧娜，你知道嗎，哦對你一定不知道。其實我一直是個很失敗的人，從學(xué)生時代就開始了。那時候我成績不行，長相又丑又挫，又遭到全班的排擠，不受老師討喜，不受同學(xué)待見，整天都是孤零零地?！挂炼髦皇且粋€普通人，即使穿越了，他也不過是出身更好一些。此刻身陷絕境，作為一個從小難以敞開心扉的人，真的好想找個人吐露心聲。

　　「你在說什么？」在以前，伊恩會向她解釋他語句中“特殊詞語”的意思，現(xiàn)在冷不丁地冒出一段她完全聽不懂的話，盧娜自然完全不明所以。

　　「你別問，只要聽我說就好?！挂炼鲾[擺手，卻想她也看不見，「后來上了初中，那就更沒人在乎我了，因為我之前都在臨鎮(zhèn)上學(xué)，回到本鎮(zhèn)后，身邊的小伙伴都是之前學(xué)校就組成的小團體，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地。人比較內(nèi)向，與老師關(guān)系也不咋地，又缺乏自信。」

　　「之后的高中不說也罷，我就是個混子。所幸的是我有一個固執(zhí)的爺爺，將我送入一個美麗的大學(xué)。在那里我經(jīng)歷了迷惘，挫折，更大的失敗，本來要放棄的時候……嗯，反正最后洗心革面，漫長的五年后，帶著證書走出校門。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工作的機會，好不容易有一個，一個姑娘是我想要爭取的，好不容易能孝敬爺爺了?！顾恼Z氣非常低落。

　　伊恩想起很多事，他上半輩子的人生軌跡，原本這些事情在他腦海中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卻在這極暗的環(huán)境中，完全靜下心的情況下，在腦海中連成一片完整的記憶，當然還有不少細節(jié)是被他有意識忽略的。

　　「那個姑娘，是斯特林人嗎，或者是卡里多人？」盧娜只能聽懂伊恩話中不多的信息，她聽得伊恩在提起一個姑娘時，語氣輕微的顫抖。

　　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盧娜會錯意思伊恩也不糾正，直說道:「對，她是我故鄉(xiāng)的姑娘，很漂亮，我有點記不清她的樣子了?！?p>　　「你們難道很久不見了嗎？」

　　不久，也就十四年而已，在伊恩汪洋的腦海中，他找不到可以拼齊那姑娘相貌的記憶，只能與某個楚門一樣，拿記憶的剪影拼湊一個模樣，直到最后，這個姑娘居然與盧娜神似起來?！杆矚g勞作，非常勤奮，比我出色不知道多少。有時我能在夕陽的余暉中看見她走出小鎮(zhèn)的模樣?！箼?quán)當是故事，伊恩結(jié)合著記憶與現(xiàn)世，將他心中的姑娘描繪成一個斯特林的普通少女。

　　「我不是個虔誠的人，她才是，諸神在上，她一定是天使派來的，如同教義中說的那樣:罪惡的人在地獄中被火燒灼著全身，直到一位白發(fā)天使將他推出硫磺色的世界?！挂炼鞔蟾拍芾斫饽切┰诖顾乐H擁有了信仰的人。

　　「那么，她叫什么？」盧娜刻意將話音壓到很低。

　　「對啊，她叫什么？」伊恩繼續(xù)搜尋著腦海，「她叫做……魯？路……好像叫做陸，對，陸姑娘，至于叫什么，我真的忘了。」

　　「你可真是個負心漢?！贡R娜不滿地說道。

　　「嘿嘿?！挂炼鞑缓靡馑嫉膿项^，想必盧娜一定把他認做那種始亂終棄的紈绔貴族了，何況他在這個世界只有十四歲，被誤認是怎么解釋都會抹得更黑的。

　　「你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盧娜問，「我能感覺你語氣中的悲傷，但是你的話，有好多我都聽不懂，所以我不能理解?！?p>　　伊恩輕柔而準確的糾正她:「所以啊，我一開始就說了，你只要做個聽客就行了?！?p>　　盧娜卻不甘做個聽客，「你知道，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對你很好奇?！?p>　　「不應(yīng)該對我很眼紅嗎，畢竟我可是一筆重要的贖金?！钩翋灥臍夥毡凰?qū)散。

　　「沒有，那是我母親與舅舅的想法，而我，其實我父親和我談過，在我與母親他們下山之前，他與我透露過一些事情?！?p>　　「嗯？」

　　「我的父親只和我提過一句話，如果這輩子有機會進入學(xué)院，讓我一定不要拒絕。」黑暗中，盧娜看不見伊恩逐漸瞪大的眼睛。

　　「所以這就是，你在我父親提出把你和我一起送去學(xué)院時，完全不驚訝？」

　　「對?！贡R娜應(yīng)了一聲?！钙鋵嵨乙恢焙芰w慕你，像你喜歡讀書，而我卻不識幾個字，后來你讀書給我聽，讀的還是我們高山的祖先，如果哪一天我也能拿著書回到高山把它們讀給我的妹妹們聽，那我一定非常自豪。」說道最后，伊恩聽出她一定笑了出來。

　　「你還有妹妹嗎？」

　　「有兩個，她們都還在咿呀學(xué)語呢，是父親與幾位后母親生的，母親平時見不得她們，但我與她們私下里卻很親?！?p>　　原來是同父異母，類似小妾那種女兒。

　　兩人打開了心扉，互相述說著自己的人生，有時伊恩也需要向她解釋很多深澀難懂的詞匯，事后他說的更多也是自己這一世的故事。

　　「我的大哥啊，羅伯特，你知道他一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婚，哈哈，但他可不像父親那樣，自從母親去世之后就再無續(xù)弦。大哥羅伯特他在鎮(zhèn)子內(nèi)有個相好，可是那姑娘是個奴隸，兩人身份實在懸殊，但不代表他們沒有一些小聯(lián)系，哈哈。」

　　「我記得有一天，那還是六七年前的事情，我的二哥加蘭拉著我偷偷摸進城堡谷倉塔內(nèi)，先藏在了塔上的大酒罐后面，當時我說我們在等什么？加蘭告訴我只要等上一刻鐘，有好戲給你看。哈哈?！?p>　　「直到后來，大哥帶著一個有著栗色頭發(fā)的姑娘偷偷跑了進來，他們是那樣迫不及待，甚至不檢查一下谷倉塔內(nèi)有沒有其他人，就趴到在一旁的草垛里，那個，哈哈，我順著二樓木板縫隙向下偷看時，大哥已經(jīng)撩起那姑娘灰色的裙子……」

　　「就等羅伯特他最后一步時，加蘭卻在旁邊模仿起布谷鳥的聲音，大哥起身提起褲子那一幕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天我與加蘭被他追殺地繞著斯特林鎮(zhèn)跑了三圈，哈哈?！?p>　　「哈哈?！贡R娜被伊恩完全逗笑，肩膀顫抖著，止不住笑意的她把頭埋到膝蓋里，卻仍笑哭出來。伊恩則在一旁，帶著眼淚狠狠把笑意憋回胸膛。

　　「后來，那姑娘貌似離開斯特林了，那天晚上大哥與父親大吵一架，伊薇抱著枕頭來到我的房間，因為她隔壁就是父親的書房，吵架聲像轟隆隆的雷聲一樣。在那之后，大哥就對男女之事興趣甚少，二哥加蘭在奪得比武大賽的冠軍之后成為國王親衛(wèi)也逐漸沉默……」

　　伊恩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口渾濁的空氣，兩人在之后心照不宣地不再說話，他們都需要一個安靜的時間，來接受之前說的一些都只是回憶，以及未來就只剩下面前的黑暗。

　　直到伊恩的耳朵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

　　「盧娜，你有沒有聽到外面的聲音？」

　　「什么？」

　　他在黑暗中扶著她的雙肩，在她耳邊輕聲道:「如果這次能活著出去，我一定告訴你我的全部故事?！顾脑捳Z中突然填入一絲希望。

　　不等盧娜回復(fù)，伊恩就拉著她，起身……